“微,隐行也。”那是一本一千八百年前的《说文》的解释。隐行,就是“隐秘地行走”的意思。
那解释使我着迷。
或一个人正慢慢地涉溪而过。走在春水中,恍然以为自己是一条鱼。隐行在山川中,身上的灰布衣任山风去刺绣,脚下的破草鞋任野花去点缀。或一个人正缓缓地步于廊下。走在前庭中,榕树抽着纤细的小芽儿。隐行在城市中,阳光如潮,任蕨草沿着墙角滚着花边,夜色微凉,任空气沁着凄迷的幽香。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带着一份固执的热情,守着心中的万物,与爱的人共同迎来我们的春夏秋冬。难道就不爱灿灿若云霞的浩然霓虹?不是的,只是更加明白了世间的万物更多的是渺小的,隐行的。只是更加学会了俯下身子去看路边的草,墙角的花。
花是微的,灿烂后,也不过是“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人也是微的。人生一世,善舞的,舞低了杨柳楼心的皓月。善战的',踏遍了沙场的暮草荒烟。善诗的,惊动了山川鬼神。善聚敛的,有黄金珠玉盈握……至于他们自己的一介肉身,却注定是抛向黄土,到头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们或是它们,都隐秘地行走着,活在时间的针脚中。
看我们的汉字,却字字都是万物的速写。你可以不认识“稷”,但你知道它是禾的一种,是广大田野中青青的翠意;你可以不认识“麋”,但你知道它是鹿的一种,是浅溪边呼朋饮水的善良生物。当我们看见“册”时,它向我们展示那穿在一根线上的整齐竹简;当我们看见“果”时,它沉甸甸地坠在最高枝的喜悦感仍是真实的。
看我们的诗,却句句都是万物的和谐。一本《诗经》,从一条河畔写起,水鸟和鸣,荇菜招摇,像一首纯净无渣的歌。而《楚辞》是另一种植物,兰芷茝蕙,一派南国风物。就连《乐府》,也每每无缘无故地用那“青青河畔草”作开头的固定格式。
看我们的戏,却回回都是万物的兴衰。《汉宫秋》里前前后后只是那一把琵琶的抑扬悲欢。《桃花扇》,整个大明朝的兴衰都在一个金陵女子的扇底说尽了。而《荆钗记》里一支木棒做的头钗,却是贫微夫妻的爱情保障。
先民们看见的事物,早已微小得无处可寻,却在千年后的我们口中传送,如初见般的惊艳。隐行的他们,或许只因为一时的驻足,而将这份微小却摄人心魄的美流传千年。
既不要逞能地去霸占万物,也不要无能地役于万物。只是一个欢欢喜喜的孩童,欢欢喜喜地走在成色十足的阳光里,觉得一切鸟兽鱼虫花草山川都与自己有亲有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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