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芦苇荡里传来风声，够清静的，丛生的芦苇像失去支点一般成束成束地在风中摇曳。
清晨，旭阳还未染红远方的河淀，芦苇荡里便传来碎碎的声音。艄公来了，佝偻着背，一身洗了发白的衣服，满是补丁的裤子，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一双瘦如枯柴的手拎着一把破桨，破桨的顶端已经被磨得异常的平滑了。
我经过渡口，向他招着手，示意我要渡船，他前后摇动着桨，枯瘦的身子也跟着前倾后仰。靠了岸，他支着桨，走下船，船因晃动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似乎就快散架。我踏上小船，他随后找了个位子给我坐下，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小小的船舱，只放了些简单的茶具和一张几尽模糊的照片，照片斜在茶几的一角，突兀得有点不协调。我看着艄公撑起桨用力摇动的缓慢动作，在感受到船开始缓缓前行中，看出了他的吃力。于是，我问道：“您干这行多久了，老人家？”他瞥了瞥头，笑着说：“有些时日了。”“辛苦吗？”“习惯了，天天都这样。”我不禁感叹他的`坚持。
我走上船头，河淀上开始起风了，这时的船也差不多在河淀中央了，波浪在风中绽开，击起层层水花，小船左右摇晃着，我害怕了，躲进船舱肉窗缝中窥见艄公，他仍在船头，更使劲地划桨，耳边是声声号子，他是那样处变不惊，和他比起来，深感自愧不如。船仍在颠簸着，好几次，他险些摔下，却又稳稳地站住了。看着他在大风中以瘦弱的身躯顽强地抵抗着，或踉跄或起立，或摇桨或转向，或擦汗或扶斗笠，我心中不免怜惜。
渐渐地，风开始小了，浪也像乖孩子似的退回了，只有几朵浪花儿在打旋，白的像雪，怒放在河淀之中。船桨划过，留下一层又一层水痕，在刚刚平静下来的河面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同心圆。我走出船舱，来到艄公跟前，只见他深陷的皱纹里冒着豆大的汗珠，在黝黑的皮肤上滑过，滴在甲板上。他拿起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抹，笑着说：“这两天，天不好，风大，刚才吓着你了。”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您每次出行都会遇到这个样子的情况吗？”他边摇着桨边回了回头说：“也不是，只是最近几天常常有。”“那么既然这么危险，您家人为什么还要让您这么大年纪来摆渡啊？”“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惊讶于艄公在说出这句话时的那份坦然，从他的语气中我没有感受到应有的那份伤悲，当我正在思忖该不该继续追问时，艄公开口了：“这些年都只有我自己靠渡人一路走来的。”他停止了划桨，支起船桨，走进船舱，佝偻的背夸张得象隆起的小山，片刻，他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他沿着船沿坐下，将照片缓缓移到我面前，说道：“这是我儿子，看他当年这么英气。”我抚摸着照片，可能是被茶水打湿的缘故，它已经泛黄得几乎辨认不清了，这才想起方才的不协调所在了。艄公看看我，笑了说：“是有点模糊了，大概样子还在啊！上次不留意把茶水打翻后，就再不敢和茶杯放一道了。”“那您儿子呢？”他不禁叹了口气：“儿子说要去城里谋路子，还说能赚大钱，我就依他去了。”说着，他不由得抬头望着河淀的另一边，“记得那次还是我亲自渡他过的河，他说他会回来，会让我过上好日子，结果……”一声叹息伴随而来，我静静地听着，又问道：“那您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啊？”“每天都在摆渡，这样也许哪天能碰到他。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一直做到了现在。”他说着，又起身，抡起了桨，继续划船，一句“心河难渡啊！”飘进我的耳畔。是啊，方才的那点小风浪和这心河比起来，又算什么呢？我不禁为艄公的命运感叹。
时间淡化了一切，艄公坦然地面对着这条心河，他的祈祷不在于幸福的价位，而在于幸福的充实。虚渺的等待换来的只是悲哀，而汹涌的心河，摆渡过去，就一切安好。
船靠岸了，伴着吱呀吱呀声，我下了船，朝艄公挥了挥手，他笑着点了点头，笑得那样自然，那样灿烂。于是，便撑着桨离开了渡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渐渐在河淀上缩小为一点直至消失，我心中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清晨的芦苇荡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水汽，风声传来，艄公撑着桨向远方驾船驶去，只剩下在风中摇曳的丛丛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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