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如天高,高触神庭。万鸟飞至此处,皆俯首行礼。此山唤作涟。山脚地势奇崛,小丘泥沼参差遍布。
一方沼泽外缘,此时竟立着一座丈许石台,数十人围着石台或坐或立,浓雾笼罩,令台上台下都看得不分明。只能依稀辨别,石台之上,一个被泥沼浓雾笼罩的高大身形正在扭曲舞动。
“莽莽山泽,授以涟神。礼以朕命,尊兮青冥。”
石台之上的人影突然高声喊出一句晦涩的敬语,而后拾起三枚圆石,呈三山绕阳之形放于台面。人影再三拜首,缓步走下石台。
石台之下,一位站立良久、披发挂髯的红脸大汉抽搐身旁枯枝堆中的一枝,向石台方向轻轻点数下。忽然间,只见笼罩石台的层层浓雾犹如展露于烈日,瞬息无踪。(中国作文网 www.sanwen.com)
石台上的男子清晰了自己的身形。这是一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子,约摸三四十岁,一双乌黑发红的眼睛仿佛是野兽怒张的血口大盆,有着令人窒息的力量。他身上穿着的由蚩尤族最好的工匠师冶炼打造而成的烛阴皮甲,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慑人的黑白光芒。
“咳,咳咳。”
男子突然一阵咳嗽,引得石台四周人马躁动不已,一个个锁眉抿唇,紧张关切地望着他。
“无妨,”男子挥挥手,走到了红脸大汉身旁,“雨师,朕三日礼毕,玄女氏可曾应答?”
红脸大汉拜首,愁眉轻叹道:“蚩尤,臣雨师未得任何消息。”
原来这位俊美男子就是九黎一族中,蚩尤支脉之首领。蚩尤支脉每一代首领皆名蚩尤,据悉这是为了纪念太古时期第一位蚩尤才如此命名的。而他正是第七代蚩尤。
听到雨师的回复,蚩尤那原本就因三天三夜未曾进食而苍白的脸庞,逾显苍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玄女一族是万族中最神秘的一份子,传闻这一世玄女之主九天玄女乃是太古混沌仙女转世,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玄女一族号称与世无争,沽名万族之上,这一次可是最为重要的转折点,希望玄女一族能够……
蚩尤沉吟良久,开口又问:“那……”
话未出口,一个端坐地面的老者便颤颤巍巍地用一根木枝撑起身子,言道:“蚩尤谨闻,夸父族已与我族联合,无上战将刑天也同意带领刑天部落相助我族。此外,相柳、奢比、大人、天吴及其西属十五部皆援手九黎,正在赶赴涟的路上。另外,天启、开明两族愿为我骑,计三百骑。再有南属虫人国国师率本部子弟及万数虫蚁前来支援。”
“劳烦风伯。”
听闻二王十九部和天启开明及虫人皆愿为援,蚩尤凝重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传,取朕盔甲,命良己赴昆仑巅,访西王母,询问九天玄女意下如何。”
“吾女祭,愿往!”一位手持巨石的健美女子应声,话毕,四下却是一阵只剩呼吸声的沉默。蚩尤点了点头,心底十分感激。此去昆仑,千险万阻,只怕有去无回啊!
这时,计蒙魁然站起朗声言道:“各位族老,我计蒙虽为外族,但心归九黎。如今,九黎已与炎黄二部争战几十场,不分胜负。我深知蚩尤之意,以战养民确实让我等立足于这莽苍大地,然,此最终一站,九黎联合三十六部族,炎黄联合二十九部族,如此大战,怕是死伤无数。不知蚩尤何意?”
原来蚩尤在数年前带领族人与炎黄二部交战,战争越打越烈,渐而各部族也参与而来。“为何争战”这个问题早在战争伊始,黄帝便向蚩尤责问。要知道,蚩尤一族乃混沌遗族,千百年来以武力制衡于莽苍大地。蚩尤一族可谓是以保护山海内外为终身使命,在蚩尤一族昌盛时,天下皆称之为“兵主”,认其为天下守护神。地位堪比混沌神灵,仅次于昆仑西王母。
可如此爱护天下子民的不足,竟在数年前挑拨炎帝神农一脉,催动天下大战,死伤无数。为何如此?蚩尤只与十数人言明,答案是简简单单四个字“以战养民”。但以战养民也是养啊,若是无民,如何繁衍生息?
蚩尤看着强忍不满,满脸慷慨愤懑的计蒙,没有回答。计蒙也盯着蚩尤俊秀的脸庞,神色越来越不耐。蚩尤一声叹息,捡起地上一枚石子,用力扔进沼泽。石子溅起了一丝水花,可眨眼便消失不见。
计蒙一愣,神色变化了几番,渐渐褪去狰狞,只剩一脸苦笑和伤悲,拜道:“臣,知晓了。”
……
逐鹿,千里平原,本是一方肥沃境地,曾经是许多太古部族的`牧场和栖息地。然后此刻,原本的红花绿草却消失殆尽。经历了数小时争战的逐鹿平原上翻滚着浓浓地杀伐气息,入目尽是如墨的血色和遍地的肢节。
“轩辕,请出风后吧。”炎黄联盟中,炎帝神农沉声向黄帝轩辕说道。
黄帝点了点头,抬起右手,虚空画了个圆。只见身后一人大喊“风”,旋即其身后一个接一个大喊“风”字,一路喊到了大部队后方。片刻后,风后领着长股国一百子民,推着一辆玄黄色大车从后方走来。
玄黄色大车乃是指南车,是九天玄女所授。
……
战争愈发激烈,逐鹿上风沙渐起,糅合着黏稠地血丝飘飞不息。两军各自的奇人异事本事倍出,在这战场上爆发出令人称奇的战斗效果。
蚩尤一方乃是“战民”,见血而疯,不死不休,不单单是气势压了炎黄联盟一头,更是在拉锯程度上显现优势。照这样下去,只怕不到天黑,蚩尤一方就要大胜!
值此之时,风后突然推着玄黄大车闯入了战场,身后还一并带着四百人。
只见四百人围绕着风后,或者说是围绕着玄黄大车摆成了一个奇异地图案,如果有人能俯视现场,恐怕会吃惊地发现地上出现了一个太极双鱼图!
四百又一人摆好阵型,接着绕着玄黄大车缓缓转动了起来。只听得风后大喊一句晦涩的太古咒语,四百人便齐声大吼“阵”字。
忽然之间,逐鹿平原上漫天风沙变成了滔天风雨,急促落下的雨水让交战双方险些以为北海海水在头上倾覆。
玄黄二部众人起初兴奋地高呼不已,以为是从九天玄女处借来的玄黄大阵起得神效,可不一会儿就纷纷变了脸色,因为狂风暴雨渐渐向着自己这一边侵袭而来。
黄帝脸色平静如水,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言道:“玄黄应龙大阵被破,反被蚩尤手下风伯雨师借力。魃,是你出手了。”
一位赤发披肩,漆身若狂的大汉迈步而出,稳步向前走去。只见所经之处,漫天漫地的雨水瞬息升腾成白雾,转眼白雾又消散一空。真乃神异也!
魃走了一圈,由此天朗气清,两军对垒分明。
交战至此时,双方又陷入僵持。最后还是玄黄联盟有人先动了,一道身影高高跃起,直接向蚩尤掠去。不过眨眼间,那人就穿越了战场。蚩尤双眼紧缩,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欲抵挡攻势。可嘭地一声,只见一个伟岸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他的双手牢牢地抓住了敌人的肩膀,可敌人手中的长矛却也穿透了他的身躯,离蚩尤的石盔不过几步距离。
“夸父!”蚩尤看着夸父的身影,悲怮不已,“夸父,你非混沌罪人,无需护持九黎啊!这是九黎的命,无人可逆!你千万莫牺牲自己性命!”
夸父将手中敌人抛飞,转过头来,咧嘴呵呵一笑,胸口潺潺地献血让人心惊不已。
“蚩尤,你还是说了实话。”
蚩尤一愣,却是苦笑摇了摇头。
“其他我早发觉到九黎这几番动作十分怪异,猜到九黎为了天下苍生,只能偕同数十族混沌罪民以战养民,最后消散天地。哈哈哈,蚩尤,你勿忧我,夸父曾得混沌仙人批语,此生将以逐日为己任,以渴死为道终,你勿忧我,我自无碍。”
蚩尤看着这位从小便在一起的兄弟,听他似骂似笑、实则是在安抚自己的话语,心中一阵苦涩。万万没想到这位好兄弟早已明白一切。那黄帝和轩辕他们怕也……?
“蚩尤,”正想着,黄帝竟独身走向蚩尤,最后在十丈开外停了下来,朗声说着,“本帝已从九天玄女处得知,你应天地大势,以战养民,促万民强健,以抗衡诸般险恶,不至于因炎黄礼教而荒废生息。又因尔等乃混沌最民一条,欲于此次一齐陨落逐鹿,以免日后犹疑难定,给天下苍生带来困扰。本帝与轩辕往日错怪于你!”
此言一出,逐鹿上的凶残气息猛地一滞。
原来蚩尤争战不息是为了天下苍生繁衍生息!以连番征战筛选强者,淘汰弱者,使各族有足够实力抗衡下一次天地大劫。众人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所受到的震撼之意远非那咚咚作响的八十面夔牛大鼓所能比拟。蚩尤脸上的自嘲和苦涩此时在众人眼中是如此地舍生!
黄帝又道:“然,本帝得九天玄女旨意,九黎联盟诸族皆混沌罪民,冥冥中已注定将折损此地。本帝自会率全军出击,清剿你九黎联盟!”黄帝措辞丝毫不弱,可心中却也充满苦涩和对蚩尤的敬意。赴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交战双方此刻都静静地站着,听到黄帝的话语,都低下了头。是啊,混沌罪民……虽然数百年来毫无“劫因”之势,却实实在在的是原罪因子啊。而这逐鹿之战,怕是天地大势所趋,故九黎联盟早已看透,赴死而已,不过眨眼尔!
“蚩尤!”
突然,哗地一声,逐鹿战场上数千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接着齐齐拜向场中的那名俊美男子。
“死亡早已注定,本帝将杀你于轩辕神剑下,其余罪民也终将死于此地。然,本帝会将你结绳而记,供奉祖地。”炎帝轩辕重重地一声叹息,在这矛盾的生与死,错与对中,向蚩尤许下了最大的承诺。往日的成见早已消散一空。
蚩尤听炎帝愿为自己结绳,心中的悲怮渐渐化为感激。混沌罪民乃是原罪,如若发展下去,定会在一个早已注定的时日瞬间湮灭天地中,不会留下任何踪迹。如今轩辕愿意结绳记事,虽然九黎联盟会被冠上“邪恶”之名,自己也许会被后人称之为“杀神”,可总算能够在这无情的莽苍大地上留下一丝痕迹。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目的吧?蚩尤心中充满苦涩地想到。
“蚩尤,拜谢轩辕,拜谢神农。”蚩尤再拜,然后转身,朝身前的九黎联盟大喊道:“今日乃是吾等混沌罪民最好的赴死时日,还在等什么!朕先去也!”说完,抬手正了正头上的牛角盔,飞身而起,杀向了炎黄联盟……
……
史载:“蚩尤作兵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文/张浩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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