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缅怀那些逝去的日子,才恍然明白,那些所厌恶的曾经却是生命中最瑰丽的斑斓,它们像一串串闪着迷蒙微光的小灯泡,匍匐在脚边,倒映着我们相依相伴的身影。
我坐在医生的对面,房间里白炽灯的灯光打在我的视网膜上,一片冰凉。医生一边迅速的翻着报告单,一边签著名。等着他忙完后,才抬起头,顿一顿地对妈妈说:“你这两个孩子都有斜视,可能要做手术。”刹那间,妈妈的手温骤降,像是一根闪着微光挣扎的烟,终于熄灭。我和妹妹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死寂的午夜。
护士一手拿着洗眼睛的小水管,一边毫不留情地扒开我的眼皮,向里面冲水。我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朦胧,冰冷的水顺着我的脸颊,沿着我的脖颈,淌进我新换的毛衣里,温暖的`心窝一下子渗着凉意。对面传来妹妹嘤嘤的哭声,我便马上抑制了想哭的冲动,我想告诉妹妹,要坚强,很快,我的睫毛都被剪断了,几乎看不见踪影了,可是眼睛里的刺痛清晰的告诉我“明天要手术”。
寂静的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病床很硬,让我想睡的念头分崩离析。妹妹轻手轻脚的钻进我的被窝里。我们什么都没说,静静的等待着天亮。我的头发像苇草一样挠着我的脸颊,烧烧的,我心里的恐惧也愈烧愈旺,从脚趾头蔓延到头发丝,一点一点将我侵蚀。
我看到了妈妈签完协议书后手的颤抖,我看到了妹妹眼神中的恐惧,我看到了医生们的镇定。像阅尽千帆风景般,我心中的恐惧开始一点一点退潮。我知道我终将面对,所以我不怕了。被推进手术室前,我向妹妹招了招手,我看见她的脸上挂着山谷一般的微笑,仿佛一个春天的到来。
我的全身都被盖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因为打的是局麻,所以医生用长长的针头穿过我的眼皮,尖锐的疼痛在我的大脑中啸叫,我还是没憋住。眼泪簌簌地落到防护服上。这时,我的手上突然传来一片温热,耳畔传来护士的细语:“小姑娘,坚强点,不害怕。”我心里的寒冬因为这片温热突然开始抽泣,也许是因为镇定剂吧,我的心安静下来。
后来是漫长的复健过程,那个夏天天总是很蓝,高高的云悬在头顶,空气温润温暖。在中午等待复健的时候,有时会在医院蓝色塑料椅上睡着,有时会无聊地坐电梯上上下下去医院“探险”,有时会去医院报刊亭买一份报纸看。也知道隔壁病床的姐姐斗地主很厉害,能背出医院所有医生的名字,猜对面公交车站下一趟车是多少路,那时候,感受最多的是无聊和孤独,眼睛很红,不敢和人对视。那是小学毕业的夏天,电视剧连番滚动,大家都忙着疯玩上网,而我们俩在医院度过第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
后来一想,那么多暑假好像我只记得这一个了,那个夏天像是一条漫着迷雾的走廊,我很害怕,可是没有办法,我要闯。我鼓起勇气跑进去,我闭着眼睛,风从我耳边刮过,心里是雄壮的鼓声。跑出来,我看见一片新天新地,那个获得莫名勇气的我,在迷幻的香樟树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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