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洲忏悔书散文

2021-03-19 散文

  我昔所作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

  ——《大方广佛华严经》

  一

  是时候说出这些了!

  我已经咬着牙关,沉默太久。一年,两年,还是更长?我假装忘记了它,假装从来没有遇见过它,假装一天天爱上故土家园,与它没有半点关系。

  而真实的情况是,它的存世,就是一个高贵的奇迹。它让我多了一个眷恋人世,珍惜生命的理由——人间可以有这么一个风雅的去处,活着多好!

  它是麻洲。不是从前如天堂像美梦似风景油画一样的麻洲,而是今天遍体鳞伤日益衰零的麻洲。

  不论你是谁,只要你看到这些文字,就恳请收住奔跑的目光,假以神明的姿态,倾听我说出的全部。

  二

  该怎么来描述麻洲呢?

  南方水系丰富,河谷滩地生态脆弱,水患旱灾绵延难绝。有仁智的先人,就借了山水的智慧,在河滩上植树造林,历几百年春秋葱茏,楞是于江畔河沿,种下了一片片比唐诗宋词流水月光更美妙的勃勃绿意和神奇诗意。

  因四周田野广种芝麻得名的“麻洲”,即是这样一片交织着绿意和诗意的美丽绿洲。麻洲有300亩大小,依珠林江,偎金滩村。金滩居水之湄,历代村民种树护树,保家护园,意比金坚,有族规为证:“栾林惧其砍伐,宜增植禁约,长下下去,是卫前翊后之要,子孙所当时守,勿替者也!”此规有来头,相传为村中十四祖因了一棵樟树被砍死,遂召集族人,挥泪斩了亲孙子之后而立。

  金滩先民浑然不知,正是他们代代相续的努力,一个“众神的天堂”遗世独立地存在了几百年(麻洲古林中200年以上古樟近300棵,800年以上的不在少数)。

  我初入“天堂”,是在8年前的暮春。

  彼时的麻洲,除了当地农民和少数几个摄影者,还养在深闺少为世人知。彼时与麻洲相见的人是有福的——“惊艳”,那几乎是所有人的共同感受。我个人则认定,这样的风景,此生得见仅此一处。

  是怎样一种“惊艳”呢?

  树长得很干净,很安详。一棵一棵古樟,全然不是田野村头常见的丰硕婀娜,而是挺拔修长向着太阳的高度长,长到足够了才开枝散叶。信步林中,满目皆是“玉树临风”。

  林中植被很干净,很安详。树底下不见杂乱灌木,唯有青草和鲜花。青草水茵茵的,齐地而生,如经神人修剪。遍地野花,在春风中楚楚摇曳。整个林地,宛若一幅五彩绣毯。

  林子静谧幽深,湿润欲滴。有绿雾拂动,有花香暗袭,有数千只八哥麻雀正极尽歌唱的美德。十几只黄牛像贵族一样静伫,一大群白羊忽而低头吃草,忽而又抬头爬树。

  没有人迹。沿着一条又一条蛇形小路,几分静穆和神秘漫延开来,美丽以一种既野性又文明,既自由又规矩的方式呈现,形神无上优雅,令闯入者神魂震慑,言轻行慢,恍若不在人间。有帅哥迈不动步了,双腿一盘于青草野花的绣毯上坐了下来,“天哪,我想谈恋爱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一般说来,这些人归去闹市,思念倾动绵绵,如梦如痴,非得要尽快重游,心神才能渐次清明。一个朋友更甚,竟然恍惚半年,对于自己的所见不敢确信。

  麻洲的存在,意义在于提醒世人:天空的真相是比现在更蓝,青草的真相是比现在更绿,空气的真相是比现在更甜;野花儿可以想开就开,流水可以更静,牛羊可以更安详,鸟儿可以更会唱歌;生活的本质是安宁静谧悠悠远远……金滩的居民有福呀,他们就有幸徘徊于如此风雅的天地中。

  三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但愿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那一回,麻洲“惊艳”归去红尘,我与自己斗争长达一年。可惜,为职业谋打赢了单薄的直觉。终于,翌年春来,我心存侥幸,捺不住了,通过报纸的一个整版,忐忑相告了世人美丽麻洲的存在。一方面我害怕后果(后果来到那么快那么惨烈!);另一方面,我又天真地认为,江山风月是世人共有的,美要分享。我记得当时毫不多余地写下了一段话,提醒游人要注意防火,注意环保,不要乱丢垃圾。这样做了,良心稍稍得安。然而,当问路的电话不断响起,我后悔莫及。到后来,回答只有一个,“我不认路,真的不知道怎么去。”

  再去麻洲,面对满林子的垃圾,我欲哭无泪,心在滴血。我错了!有一回,就与一帮文朋诗友去林中捡了几十袋垃圾。只是如此善小,又何以能赎回心中的罪孽感?

  慢慢地,“我用麻洲招待你”成为一句口头禅,“爱她就带她去麻洲”成为一种挡不住的诱惑。以麻洲待客,已经成为当地人以及一些文学、摄影、旅游爱好者的常态,世人纷至沓来。野营的,摄影的.,游玩的。因着人迹以几何般的速度增长,植被紊乱起来,麻洲老林中,齐地如剪的青草地迅速消失,野草杂灌疯长,那油画般的风景已然消遁,后来者再也无福目睹。

  我也不例外。一回又一回,我以东道主的自豪,把远客请进麻洲。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客人,说要买下它。

  清华毕业的她,是国内某大公司高管。她跌入麻洲的梦里,连连骂自己过的是猪一样的日子。“上午在厦门,下午在香港,晚上,说不定又回北京了哈,哪像你们,这样有福”。她干练的双手伸往虚空,绿林,春水,碧草,黄花,蓝天,白云,就尽在她的掌握中了。“我马上给董事长打电话,我们公司一定得把这里买下来。不对外,当一个休闲基地。一个亿,够了吧?”

  我傻了,楞了。好容易回过神来,陪着笑,别啊美女,无论如何别打这个电话,否则我真的会成为麻洲的罪人——她不知,那个专版,是我今生不能释怀的痛!

  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她师哥。他也傻了。楞了。这位前金领,因为不愿意过师妹口中的“猪一样的生活”,早就辞了工作到本地买了千亩山林做起了农夫。自然,他十二分懂得我的心思。干笑两声,“你什么,你什么,别看见天下美景就想私有,咱不带干这种缺德事哈。”

  这一天,打给董事长的电话终于没能在美丽的麻洲响起。一个静好安宁的春日,继续静好地存在。

  是时,我们仨,都不曾料想,世间逐利而至的脚步,并没有因为我们对麻洲的懂得和尊重而得以阻止。

  四

  现在,请允许我闭上眼睛,让我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会所,停车场,餐馆,林中水泥路,厕所,新坟,刺耳的音乐。刺目的垃圾。烧烤的痕迹。一丛丛芜乱的杂草灌木。蚊蝇在林中狂舞。在麻洲的另一片新林,拦起了水坝,泛滥开来的河床,淹没了大片林地,草坡低处长着一窝又一窝水葫芦,这些受淹的树木,用不了多久,将以枯木之状消失。

  我有兄友,善工摄影,曾为麻洲留下了大量绝美佳片,在连书序都央人写好之后,突然放弃了出版。问故怒答:“不出了,都变成这样了,出有何益?不出了!”

  一个老者,在林中喊住我们,他猜出了我们的大概身份。

  “这样搞下去,这片林子会死绝掉啊。为点小钱,看不见大利。这至少值几个亿吧?!这哪里是钱能够计算的?还有,江上游水坝一拦,碰到发大水,洲壤下地下水位抬升,一些大树,根系不深,吃不住,就全要一棵一棵倒掉。10年大水,这林子就倒了好多大树呀。”

  老者话里话外全是心痛。

  “为什么这么容易倒树?”

  “这是沙洲,不比别处,树长在这里,根吃不深,水一泡,沙土就松了,树就倒了。”

  “你们想想办法,反映反映,可惜啊,太可惜了。”老者坐在大树下,头摇个不停。

  我和同伴,皆面露悲戚,目光难过不安地投向林子。林子中沙石零乱,那些倒下的树,就在我们的眼际不出声息。

  ……

  五

  八年情深,我一直没写过麻洲,写不了,大爱难述。我总以为一旦启口,必定是一部奔涌浩荡的颂歌,或者,是一曲缠绵婉转的情歌。

  殊知,这仅有的启口,却是滴血的挽歌和忏悔。

  关于麻洲,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害怕,每一回的谈论,即便如一片树叶般落地无声,都会不小心惊动耽美的世人,加重麻洲的伤势,加快麻洲的死亡。呜呼,先民们八百年的心血之成,不过八年,就在逐利者的手中变得一片狼籍!

  即便如此,我依然在祈祷,这不是麻洲的绝唱。

  尘世茫茫,我失去了鱼儿嬉戏的清亮水塘,虫蟀和鸣的勃勃菜园,村庄里花果飘香的老树,家门口犬吠鸡鸣的合唱。我还忘记了,童年数过的星星有多大多亮,幻想过的云朵有多少种模样,头顶的蓝天有多么辽阔。物欲的利斧,如果可以够着太阳,只怕我也会忘记,阳光的样子和味道。

  我是真的经不起,再失去一个麻洲!

  会有奇迹出现么?譬如,有神圣和友善的强力出现,还给了麻洲一个独立生息的空间?

  你对我最好的宽恕就是,不要有好奇,不要被诱惑,不要去寻找。因为,敬畏天律,就是敬惜人类自己。对江山风月真正的尊重,就是各自生活,相安于世,不作打扰。

  故而,我不会说出麻洲的具体所在。坚决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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