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姓张,字敬轩,号净斋。今年七十有八。太凡有字有号者皆为旧时鲁迅笔下穿长衫、会说之乎者也的老书生。三公叔也不例外,读了几年私塾,虽未取得功名,却也是村里公认的秀才,懂得平仄对仗,尤其是三叔公写得一手好书法。
自古以来,每到春节,无论达官显贵,子民百姓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尤其是我们客家地区特别讲究春联的内容、书写。稍有文化的人或大户人家,春联大多是自撰自写。如果家里没有文化人,那就会请村里或街坊邻里的“先生”代为撰写。春联内容亦往往是这一家人过去一年总结和对新的一年的祈望,或者把家事、国事、天下事融合在一起写进对联里。所以,每年春节便是三叔公发挥才干到极至的日子,也是三叔公最受人尊重的日子。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至今还记得三叔公解放初期写的一些饶有风趣、戏而不谑的对联津津乐道。如旧时他为理发店的春联是“新事业从头做起;旧世界一手推平。”药店的对联是:“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柜上药生尘。”这些春联都确切地反映了新的理念和亲切的情感。又如茶馆联:“翠叶烟腾冰碗碧;绿芽光明玉瓯青。”这些联语,文字通俗易懂,但又不失高雅,读来心旷神怡。
然而,三叔公的对子联语并非都这么诙谐有趣,让人赏心悦目,有时也传达出许多辛酸和无奈。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清楚记得三叔公写就过不少至今读来让人泪水打的联语。在村里稍为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记得在“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全国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年月,三叔公被时任大队书记强逼写出一付适应时势要求的对联“战天斗地学大寨;快马加鞭赶昔阳。”横批“抓纲治国”。为此,公社革委主任还表扬了他,认为写得有势气。只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育有三男四女的他常常被生活逼得捉襟见肘,有着他自己的苦衷,于是常用联语发泄心中的苦闷。“吃一升,借一升,升升不断;还旧账,欠新账,账账难清”横批“年年如此”;“穿乃丈三六,吃是蕃薯粥”(当年由于物资紧缺,每人每年发布票一丈三尺六)。这些对联既幽默风趣也反映了当年农村群众的真实生活。
人们不会忘记,改革开放前全国上下都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对联作为一种文字表达方式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写的,稍有不慎就会卷入文字狱。有一年,三叔公家的对联写得非常巧妙、隐喻,至今还成为人们茶余饭的谈资。你看:“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横联;缺一少十。这付对联刚一贴出,大家都疑问三叔公怎么今年的`对联写平淡如水?三叔公听后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后来人们才发现对联机关藏在横批里。他是运用了中国汉字同音或近音字来代替本字以产生辞趣。横批实质隐含的是“缺衣少食”。既讽刺了当年人民生活艰难,缺衣少食,又一泄心头之块垒。谜底解开后,有个因屋基地与三叔公家结了仇的好事者欲置他于死地,说三叔公是抹杀社会主义大好形势,并把这事反映到公社革委会。然而,终因白纸黑字,查无实据而不了了之。
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三叔公的对联也越写越给力,总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弘扬美好的精神。1983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后,农民可以放开手脚,甩开膀子发家致富了,才几年的光景,三叔公等十几家村民就成为‘万元户’。三叔公心里喜滋滋,乐呵呵的。这年的春节他一挥而就,写下了“包产到户千家乐;自主经营万户春。”横批:“勤劳致富”这一喜在心头、由衷而出的对联。2009年我国卫星上天,奥运夺金,喜事不断。这无疑激发了三叔公的对联创作热情。“去岁卫星探月,访得嫦娥传喜讯;今秋奥运环华,迎来健将夺金牌”;“村新路新措施新新风阵阵,国好家好决策好好运连连”;“粮补机补肥补助农民幸福,医保社保低保保百姓平安”。
这些短短二十余字的联语却反映出强烈的时代气息,道出了新农村的大变迁。让人看在眼里,字字情浓,暖在心头。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更愿意把对家庭对亲人的祈福写在春联中。今年春节中央八条规定下发,厉行节约,反对奢侈浪费成为最强音。“辛苦盘中餐,粒粒弃它可惜;香甜杯中物,人人酌量而斟。”三叔公这平和、劝诫人们节约粮食不要酗酒浪费的联语,人们也乐于接受。
春联是历史的真实记录,是时代的艺术反映。从三叔公撰写的不同内容的春联中,我们不难看出,30年来的改革开放,给中国农村面貌和农民生活及思想观念带来的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不难看出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之好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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