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右手提着一个蛇皮袋,向前迈着大步。我和两个弟弟走在后头,我们的手里也提着蛇皮袋,也迈着大步。天空沉着脸,使早晨的街道望去如同暮色降临。
我回过头来,看见母亲和奶奶正站在街头拐角上,望着我们。父亲在前头兀自迈着大步,一声不响,好像一个人走路似的。我对后面的只弟沉声说:“跟上!”我们父子四人沉沉地在那条灰黑的街道上走过,远离了家门,背着母亲和奶奶的目光。那天是清明,日历上写着“小雨”。
车在一片竹林前停下,我们提着蛇皮袋下车。天还是那样沉,阴着脸。车门关上后车屁股喷出一阵烟,车子又在那条灰黑的公路上继续前去。父亲一头扎进竹林子上了山。山是黄泥山,被雨水淋得像浆糊般稀烂。我和两个弟弟在父亲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摇摇晃晃的。(小学生作文网)
竹林子里很暗,很静,就像一个大嘴巴。风从嘴巴深处的喉咙滚出来,在竹林里乱窜。那些瘦瘦的竹子马上像许多腿一般哆嗦不已。头顶上便下起一阵雨来。林子的昏暗持续了一阵工夫后便褪去。我们下了山。在山脚下我望见了另一座山。我的脚下到那座山的脚下是一块番薯地,还有菜地和水田地。地里站着几个农民,戴着大草帽,见了我们四人都歇了活,拄着锄头把目光投向这边。他们的样子和田地里的`稻草人一样。
那边的山腰趴着一个村子,远远地听见鸡在啼。地里有一条宽整的路直通向村子。父亲在那条路上站着望了一眼村子,说:“走!”便下了路走进番薯地。我和弟弟跟在父亲后头进了番薯地,向尽头的一个岭走去。村子远远地趴着,静静望着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我们没理它。
坟包的杂草被我兄弟三个清理干净,父亲用铁锹把它拍得棱角分明。最后,父亲打开了他手里的蛇皮袋,捧出一个木匣子,轻轻地把它放进坟包的一个洞里去,再盖上土。我们在坟前摆开酒菜,化起纸钱,青烟往上,升天而去。父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起头来。岭的四面水气蒙蒙,空气里流动着爆竹的火药香。父亲的神情在那时肃穆而凄苦,虔诚如石像。父亲磕完头,我和弟弟一起跪了下去,也磕起头来。父亲站在一旁,神色木然。磕完头。我和弟弟挂起一串五千响电光全红,点火后爆竹红纸漫天飞舞。爷爷这时出现在天空中,他的笑容十分开怀,就像坐在我的跟前,和许多年前一样。那些生动的皱纹十分亲切,它们躲在笑容的背后,让我觉得爷爷年轻如昔。我觉得爷爷就在跟前,我所见的并不仅是他的脸。他应该骑着自行车,像许多年前,在那些人烟稀少的公路上,笑声从他的嘴里无比响亮地蹦出。而我坐在尾架上,我的背贴着他的背,我的脚像两条拖着的甘蔗,那上面沾满新鲜的牛屎。www.t262.Com
现在,我知道爷爷已经回去,回到了他的家园。我确实清醒地知道,那黄泥下的木匣子就是爷爷的归宿。他已经变得如眼睛般玲珑剔透了,当风起的时候,他会像天空的鸟一样飞翔。那时候,他可以在天空上看见下边的我,就像我在梦中醒来,发现他坐在我床前和蔼地微笑着凝视我一样。
我还知道,父亲也近乎当年的爷爷那般老了。他脸上的皱纹也让我在无数次中看到了爷爷的笑容。爷爷的笑容已经敛去,总有一天,父亲的笑容也会如爷爷的笑容般只在空中出现,出现在薄烟中。这时,我感到了自己的心在跳动。
我对父亲说:“爸,奶奶说这岭叫文秀岭,先人的骨头葬在上边,后人要做状元呢,那我和二弟、三弟不久就会是状元了!”父亲温和地说:“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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