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话少,不爱笑。很多时候我把学校里发生的大事小事讲给他听,期待他“附和”我几句,可他就是没啥反应。这弄得我很难堪、很尴尬。一直以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堵隐形的墙,很难亲昵起来。
然而,当流年一次又一次滴过那条名为时间的溪流,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才发现,原来,父爱,静静地藏匿在那曲折幽深的小巷尽头的一扇古门里。也许,在某个午后,你不经意间轻轻推开,才发现,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爱。
一
记忆中有一个画面尤为清晰,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这个时期的爸爸妈妈总是喜欢牵着他们的小宝贝的手走进教室,看着他们在板凳上坐好,才放心地离开。我的爸爸妈妈也一样。可是有一天,当我拉着爸爸的小拇指走到校门口时,他松开了手,推着我小小的背仿佛在催促我快点走进教室。我仍记得当时那股强有力的力量硬是把我推进校门。那种三步一回头的留恋与渴求呵护的眼神历历在目。现在站在时光的路口,回望过去,我常常抱怨父亲当时的“无情”与“狠心”,常常向妈妈告状,每次妈妈总会在我面前装装样子,象征性地对父亲教训几句。我也因此美滋滋的,即使明白妈妈只是装装样子,即使清楚这种所谓的“美滋滋”有多么的无谓!
二
如今长大了,父亲却硬要接送我,即使我告诉他我可以自己骑自行车,可以与同学相邀坐公车,可他仍是坚持,无论严寒酷暑。
我仍记得那个“雪人”,那年冬天特别冷。我被老师“逮”在办公室里做题。一个小时之后才“放”我回家。原以为父亲耐不住这寒冷的天气,因为我知道他特别怕冷。可一出校门,发现父亲仍在等我——刺骨的寒风撕扯着他的肌肤,吹乱了他的头发。如同一个个哨兵,直直地竖立着。他裹着一层厚厚的大衣,在一株光秃着几条枝丫的樟树下来回踱步,双手迅速地摩擦着,时不时凑近嘴边呵着热气。那样子像熊,憨厚得可爱,令我“扑哧”地笑出声来。
冷风中的等待,无尽的等待,数不清的分分秒秒在一次又一次的望眼欲穿中形成定格,定格在那个寒冷又不失温情的冬日。
三
好多次父亲把我送到校门口,我便背着沉重的书包径自走进校园。好多次在我转弯的瞬间,一不小心,余光瞥见父亲仍在原地注视着我的身影——原来他没有离开,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只是想站在原地,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延伸,哪怕多看我一眼,也好。看着我慢慢走远,看着我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慢慢地变小,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
有时候,待他走远,我也会从那转弯的地方偷偷地折过身去。看着他一点点走远,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小,逐渐消失在夕阳里。那种感觉,不可名状,觉着有点辛酸,又有点心痛。
我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脑海里思绪万千。
周围那些苍白的建筑不再有昔日的萧瑟,它们发散出奇异的光彩。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悄无声息,吹动了梧桐,这景象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一如我父亲瘦削的腿。
这样想着,我只觉得,有股暖湿的热气在心底萦绕着,如雾气一般,氤氲上升,漫延,逐渐充满了整个心脏,又逐渐凝结、汇聚,最终在那个名为眼眶的地方喷涌而出。
那一瞬间,在这个略显干冷的秋季,周围的一切都湿润了。
如同在一条幽径上行走,顺着记忆走到小巷的深处,不经意间撞见一扇古门,指尖轻抚,那么多沧桑,那么多辛酸,在你轻推门扉的那一刹那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爱,如同潮水,漫天涌来。
蓦然回首,你就会发现——
有一种爱,叫放手。
有一种爱,叫等待。
有一种爱,叫目送。
原来,爱不在别处,爱就在其中,无论你见或不见,它都在那里,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