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地 方
作者:张业岱(湘阴县城关中学211班)
指导老师:吴曼曼
昨天,我翻看妈妈的微信朋友圈,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标题“最美丽的地方”,我心想:妈妈又去哪儿玩去了?于是,赶紧点开照片看,却发现是一组老照片,其中有个照片,外婆坐在台阶上,手里捏着一把蕨菜,对着镜头傻笑着。
外婆的家在离县城约二十公里远的一个小村落里,开车半小时就到了。以前,妈妈没有去外地工作的时候,每逢周末,就会带着我去那儿玩。乘一辆中巴车,拐过几个崎岖不平的岔口,驶过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再越过一个大岭,就可以看到外婆在门口微笑着迎接我们了。我常常一跳下车,就直接奔向后院,那里有一棵桂花树,一只狗崽和一群嘎嘎的鸭子,可我不是为了见它们,而是外公经常坐在后院坪里那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睡懒觉,我是要跑过去,找外公要农具玩的。
越来越多的人说:“农村比城市好多了。”对啊!外婆家的房子就很好,周围没有那高高的冰冷的嵌满玻璃渣的围墙,别人家也没有。我登上屋顶,往远可以眺望到山上一户人家的菜地,往近可以俯视隔壁家那颗被砍了的李子树精细的年纹。我经常会在屋顶上待上一个上午,直到外婆端着一盆凉拌蕨菜,才把我喊下来。
外婆最拿手的菜就是凉拌蕨菜。蕨菜,是一种稀罕但并不珍奇的野菜,一般只生长在大山的山腰里,路边偶尔也能找到几根,但几乎都是老得只能用剪刀才能剪断的那种。春天的山里蕨菜多,尤其是有坟的地方,黑红色的蕨菜,筷子粗大小,壮壮肥肥嫩嫩的,用指甲一掐,浓浓的汁水瞬间就把指甲染红了。清晨雨露未晞,我穿上外公的套鞋,背上一个蛇皮袋,跟在外婆的身后,到山里去采蕨菜。走着走着,外婆弯下腰来,那就是有货了。仔细一看,满眼都是挺直腰杆随风摇曳的蕨菜,外婆瞄准一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蕨菜,稍稍一掰,蕨菜就断了。外婆右手掰好一根,就送到左手里捏着,伸手再掰,再送回,速度快极了,快得我都看不清楚外婆的手是伸出去还是缩回来。大约两分钟,外婆的左手就捏着满满一大把蕨菜了,这时,外婆才伸直腰杆,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绳子,把蕨菜扎成了一捆。我的任务就是把成捆的蕨菜小心地放到蛇皮袋里,然后就是充当外婆的搬运工。山里蕨菜多,通常只要发现了一片蕨菜地,整个早晨就不需要再挪地了,在一处采满一两蛇皮袋那是完全没问题的。外婆采蕨菜虽然快,但还是很挑剔的,老的不采,小的不采,坟堆上的不采。
蕨菜采回来,接下来的工作是很繁琐的.,先是剔花,大凡凉菜店里卖出的蕨菜都是带花的,但外婆说,蕨菜花影响口感,还是去掉为好。剔花的过程包括斩段,懒人通常会用菜刀来切,但外婆说,青菜一旦遇上菜刀,就会粘上菜刀的铁腥味,所以,黄瓜好吃的都是“刀拍”而不是“刀切”,包菜通常是“手撕”而不是“刀削”。外婆的蕨菜斩段,靠的是指甲。外婆把斩成段后的蕨菜全部倒在脚盆里,接下来,就是淖水了。烧一大锅开水,往脚盆里一倒,刚才还根根挺立的蕨菜,瞬间就垂头丧气了。蕨菜淖水后,捞出来,装入布袋中,扎紧,移到桌上,搁上一块木板,木板上压一块大石头,黑红黑红的水,慢慢的,就从布袋里渗出,从桌上滴落下来。经过一个晚上的压榨,蕨菜彻底焉了,这个时候,就该让它们见太阳了,晒上一两个太阳,蕨菜就干了。外婆把干蕨菜分成小份,用保鲜袋一袋袋地装好,藏到冰箱的冷冻柜里,想吃的时候,取一小袋出来,用冷水泡一泡,再用开水淖一淖,拌上佐料,脆嘣脆蹦的,好吃得不得了。我们家一年四季都有蕨菜吃。
夏天,最好玩的就是钓鱼了。我们钓鱼可不是“垂钓中心”的那种钓鱼,那种钓鱼很无趣,鱼塘里鱼多,随便一放钩就可以钩上几斤重的鱼来,那种钓鱼跟在脸盆里钓鱼没多大区别的,况且钓上来的鱼还必须花高于市场价格买下。我在外婆家钓鱼,是钓的野鱼,外婆家附近有一个坝,叫“新桥坝”,坝里很多鱼,都是野生的,随便谁都可以去钓。乡下钓鱼用的饵是蚯蚓,蚯蚓随处可以挖到,只要把锄头往土里一铲,一翻,土里就蠕动着数条蚯蚓来,有的蚯蚓很大,估计是蚯蚓外婆或者蚯蚓祖宗,黑红色,筷子那么粗,对这种蚯蚓,我是不敢去动它们的;小蚯蚓则很调皮,细细的身子,鲜红鲜红的,它们会卷成圈圈在地上蹦。给鱼钩上蚯蚓,是一种很残忍的活,我看到我的小伙伴们是这么穿的:把鱼钩从蚯蚓的头上穿进去,贯穿蚯蚓身体,从尾部穿出来,穿好后,蚯蚓并没有死,而是在鱼钩上痛得翻滚。我于心不忍,我更愿意先把蚯蚓摔死后再穿钩。小伙伴笑我,摔死与穿死,都是一死,有什么残忍与不残忍之分呢?我的几个小伙伴就是这样的,他们的歪把道理就是这么多。比如,每次钓回来的鱼,不管多少,他们都要一锅煮了吃,我建议只吃大的,小的就放掉或者养大再吃,他们却说:“你怎么忍心让它们骨肉分离?还不如成全它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与小伙伴们在一起,捣蛋是最大的乐趣,赶别人家下蛋下到一半的母鸡;爬到树上,把鸟窝小心搬下来,再安到另一颗树上,然后等着看鸟回家的惊愕;不在家里吃饭,偏偏到外面捡砖头搭灶烧火烤红薯土豆鳝鱼吃……
夜晚,月光下的村落没有白天的喧嚣,但也充满着生机。几声犬吠,交织着蟋蟀之歌和青蛙的呱呱声。听,一滴露水从树叶上滑落,滴在了草尖上,把草上快凝聚成露的水珠瞬间全部击碎落在了地上。“月夜下,娘织麻,爹打纱,天上落下个圆粑粑……”,这样古铜色的歌谣从外婆的口里唱出来,很温馨,很好听。每每这个时候,外公就会喊我:“岱岱婆,走,跟外公到外面去露一露,把身上的火气露下去。”外公从来不吹电风扇的,整个夏天,他都是摇着一把大蒲扇,领着我,走到屋前的石凳上,石凳冰凉冰凉的,的确很下火。月光穿过银色的雾,洒在地坪里,地坪的一侧,是外婆择菜时遗弃的菜叶和外公扔掉的香烟纸盒子;地坪的另一侧,有一块土常年寸草不生,那是外公每年冬天熏腊肉搭支架的地方,外公熏腊肉的时候,腊肉的油脂就会吱吱冒出,像未关紧笼头的水,一滴一滴滴落在那块地上。地坪前面原本有一条小溪,溪上有座小石桥,溪水潺潺,终年不断流,但后来,因为大姨和小姨都买了小车,车子过不了桥,姨父就把桥拆了,换上涵管,培上土,屋前就再也听不到溪水的声音了。外公叹了一声气:“石桥,还是我爷爷修的,比我的年纪都大,为了那四个轮盘的家伙,就把它给拆了……”
我与外公坐在石凳上,我最喜欢的就是听外公给我讲他过去的事情,比如他的哥哥虽然个子小,但有武功,有一次,把一个经常欺负他的家伙,端着屁股扔过一丘田;比如,他讲他的奶奶看他看得重,他奶奶死后很多年,还变成鬼魂回来给他治病……
手机屏幕黑了。我才醒悟过来,外公外婆家早已被拆迁了,外公外婆早住到城里来了,这时候,外婆端着一碗甜酒冲蛋过来,要我趁热吃:“快快吃,这是正宗土鸡蛋,乡下舅娭毑送来的,吃了就壮得像牛一样。”我从发呆中回过神来,问:“外婆,我们好久再去乡里玩呢?”外婆喃喃地念:“乡下……嗯……好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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