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抱怨生活

2017-08-30 散文精选

        我蜷缩在草木丛里,大声地哭嚎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天黑得无边无际,死亡的恐怖笼罩着我衰小的身体。急骤的雨下的轰响庞大,像要毁掉这个世界,把我哀号的声音淹没的无声无息。我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我记得闭上眼睛香甜地睡着之前,嘴里还在允吸着妈妈甘甜的乳汁,而如今睁开眼睛,怎么就失去了一切?我浑身湿漉冰凉,不顾雨水冲灌着自己,睁大着眼睛迎着黑暗拼命的叫着,恐慌而绝望。

        一点亮光近了,一束光亮照过来。我慌忙闭上嘴,紧张地看着光亮里的雨丝密集地喧哗着,像一根根垂下来的白丝绦。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抓起来,一个声音说“可怜的咪咪,跟我回家吧。”

        我湿透了的小身体轻的像一片萎蔫的树叶,立时感觉到一股温暖传遍了我的身体。我不由自主又一声接一声的叫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庆幸终于逃离了死亡的恐怖,还是惧怕着由这一处凄惨的陌生地再走入另一处陌生。

              我被这种温暖带入了一间小屋,听见了轰响的雨声被关在了门外。一盏灯泛着柔和的光悬在屋顶上,四面墙上挂满了画,灰色的、黑色的,有景物,有人物,可是我不喜欢。一面小火炕占据了这间屋子的二分之一,我被放到这上面去了,还被裹在柔软的毛巾里,只露出小脑袋在外面。首先我感觉到了肚皮下的温热很舒服,我需要老老实实地卧在这里才不会死亡。然后我就看到了这张脸,她伸到我的面前,,是一张小姑娘的脸,面色苍白,没有欢乐。我在她那双大眼睛里看到了紧张、关爱还有亲切,忍不住轻轻地对她“喵”一声打了个招呼,于是我看见她笑了,“咪咪”,她轻轻地唤我,于是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开始了在这里的自己的童年。

        我越来越喜欢这位小姑娘,常常在她画画的时候用小脚丫去抓她的画笔,瞪着圆圆的眼睛随着画笔的唰唰扫动而滴流乱转。她会笑着推我说“别捣乱”。我就自己在一边转着圈咬自己的尾巴,转急了歪在炕上找不到南北,她就会嘻嘻笑着扔下画笔把我抱在怀里说我是傻丫头。我也愿意在小姑娘安静地读书的时候,抱着一团毛线球去逗她,却常常是她把线球扔来扔去的,逗着我跑来跑去的去追赶。我还喜欢静静地依偎在她的身上,哼着呼噜,放松自己,像靠在妈妈的怀里一样。我希望每天都能这样过下去,生活永远不要有风雨,那个黑暗的风雨夜,被我逐渐的遗忘了。

              但是我知道小姑娘不快乐,她时常将自己反锁在小屋里独自神伤。她在害怕和逃避着与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时常凶巴巴的欺负她。我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却又要叫同一个女人为妈妈。小女孩孤独寂寞,封闭自己,躲离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人和声音,我是她唯一抱在怀里的依靠。有一次,我看见小男孩又在破坏小女孩的'东西,而小女孩气的面色赤红却无可奈何他。我忽然觉得应该保护小女孩,她是我在这里最温暖的牵挂,是我唯一的挚爱。我勇敢的冲上去,对着男孩子竖起了浑身的毛,伸出尖利的脚爪发出凄厉的吼啸声。男孩子诧异地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抓住我的尾巴用力的将我甩上空中。在小女孩“啊——”的尖叫声里,我“咚”的一声撞上屋顶,又急速的掉下来“啪”地落到地上。猛然间我又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了,眼前晕黑一片,天旋地转,疼痛难当。我想叫一声,可是我张不开嘴,发不出声,我想长长的喘息一下,可是呼吸停滞,没有力气。但是我看见小男孩甩头走掉了。我很欣慰,真的很欣慰,忽然就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和至亲的人甘苦与共。小女孩抱着我心疼的泪水涟涟,她用手温柔地抚摸着我,我很快就缓转过来,“喵”我轻轻地安慰她,知道今后无论会有怎样的苦痛,我都不会再害怕了。

        就这样我们相依偎着走过了一年的时光。虽然小姑娘生活的不快乐,但是她依然在成长着,个子更高了,学习更好了,她在打理着自己的行李,好像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我默默地看着她忙碌,心底暗沉,无比忧伤。我放弃了出去跑跑跳跳的时间,时刻守在她的行李旁边,趴在那里默然不语。我希望她在拿起行李远行的时候会把我一起带上。这时的我已经长大成为了一只美丽的猫咪,毛色莹白闪亮,矜持乖巧,我不会给她添麻烦,会继续成为他生活里最亲密的伙伴。

              我还是离开了她。有一天清晨,小姑娘把我交给了一位胖胖的大婶。我扭拧着身子伸出脚爪乱舞挣扎,但是无济于事。我被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心中充满了悲哀。自从那个漆黑的风雨夜突然失去妈妈之后,我又一次经历了与亲人离别。当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伤痛无比。很想流眼泪,可是没有眼泪。我来到这里,无心欣赏这里的风景,不吃不喝地静静地卧了一整天。

        这是一个安静的家庭,胖大婶和她的老伴,还有一只威武的大黄猫。我来到这里以后,失去了往日里欢蹦玩闹的心思,变得懒洋洋的。喜欢趴在宽大的窗台上晒太阳。窗外有摇曳的绿色植物,那是大婶和老伴亲手种植的四季豆、西红柿还有爬得到处都是的丝瓜和葫芦。我喜欢看架子上藤藤蔓蔓里开出的花朵,颤颤的摇动着,随着吹动的风送过来一阵阵清香。也喜欢吹进来的风,轻柔的从我身上拂过,让我回想起小姑娘那双温柔的手掌。也喜欢照过来的阳光,温暖、平和,没有忧郁的味道。我读着窗口望到的一切,希望所有的安宁和美好都从这里送进来。我在这里安静地成熟起来。

              家里的大黄猫从我来到家里的第一天就开始讨好我。它常常在我面前威风凛凛的走来走去。我看着它的这样子心里觉得好笑,懒懒的卧在一处用眼睛的余光斜视着它,装作没有在意它,但是心底却觉得很踏实。每当它昂首挺胸地像个卫士一样守在身旁,我就会有了安全的感觉。逐渐的我们成为了好朋友,逐渐的我们有了花前月下,逐渐的我便明白了历经伤痛之后,这种缠绵伴着宁静平和,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幸福啊。

        然而生活总是会在平静之后袭来风雨,明媚总是会与凄凉携手相牵。当日子走到一个深秋的季节时,我们的主人胖大婶突然病逝了。家里人来人往,哭声一片。胖大婶的老伴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弯曲着背脊,冷漠着脸庞,一杆接一杆的吸着旱烟。我和大黄猫在肃穆的氛围里听着嚎啕的哭声和阵阵的哀叹,在明晃晃的刺眼的白色里望着升腾在空中并慢慢消散的青烟,悲哀沁漫了我的心海。在我成长的过程里,我体会到了死亡,它灰暗残忍,让我更加珍惜生的不易,好好的爱惜自己的身边。

              大婶的老伴无心顾及我们的生活,他越加显得老了,常常坐在地头上望着远方沉默不语,从早上坐到晚上,回到家之后,依然是默默地一个人一杆接一杆的吸着旱烟。我此时身材已经笨重,我就要做妈妈了。大黄猫为了让我能够吃得饱一些,早出晚归的出去为我寻食。有时叼回来一条小鱼,有时叼回来一只麻雀。我享受着它对我的关爱,吃掉它为我找到的食物,亲密的互相舔着对方的脸颊,期待着小宝宝们早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

              生活就是这样的吧,平静、没好和幸福总是悄悄的在你不知觉的时候陪着你,像空气里吹动的清风,弥漫的花香,如婴儿灿烂无暇的笑脸,好似清晨照射过来的爽朗的阳光,可是又是那么的薄脆如烟,转眼间就会消失不见。那时我正沉浸在香甜的酣睡里,等待着爱的伴侣来把我陪伴。突然的,我机灵一下抬起头竖起我的耳朵,我睁大自己的双眼流露出惊恐。因为我听到大黄猫凄惨的哀嚎声。冷丁的我的头脑闪过我的妈妈,和那庞大的冰冷的风雨交加的漆黑的世界。我飞快地穿出窗口跳上短墙跃上房顶,四处张望。远远的看见两个男人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坐上摩托车绝尘而去,而那个袋子上还露出一截黄色的尾巴,无望地在我的眼前消失,只留下了一道弥散在空气里的尘烟。我瘫在那里了,我想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的呼唤,我想仰头对着苍天哭喊,可是我只能沉默默的趴在那里浑身无力。我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渴望着会在某一时突然看到期盼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我的儿女们降生了。在一阵阵幸福的剧痛里,我看着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一口一口吞咽下鲜血淋淋的胞衣,一口一口舔干净它们的毛发。我终于忍不住泪漫睛眶。这些小生命将在今后的日子里陪伴着我,度过一次又一次生命中苦痛的历练。这些小生命,也会在这些苦痛里,采撷到生命里那些美好的,感动的网恋和爱情。这些小生命,是我生命里最值得骄傲的精灵。

              为了能让我的孩子们都吃饱喝足,我只好在它们都睡下之后悄悄的离开外出寻食。我必须让自己吃饱才能够有足够的奶水来喂它们那一张张饥渴的小嘴。心里想着它们那些可爱的面孔,我就会激情膨胀,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我不知道在今后的生活道路上还会有什么更加悲苦的事情在等着我,历经生离死别之后,我明白了生命的历程就是在不断的挣扎中逐渐成熟,逐渐衰老,逐渐死亡。我不抱怨生活,因为每一个生命都会在生活中沉沉浮浮,苦乐经年。只要孩子们能够平平安安的围绕在我的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如果说生命有轮回的话,那么这个轮回也要一代连着一代么?就在我尽着最大的精力来为儿女们奔波的时候,有一次我外出回到家里,巢中空空如也,连儿女们的影子也找不见。我立时心慌意乱,一圈又一圈在巢中转着,嗅着,我奔出巢窝一声声呼唤着,东南西北的乱跑寻找,一趟趟的跑回来查看,不见!再奔出去,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我从白昼叫到黄昏,从黄昏叫到夜晚,哀伤的叫声飘荡在夜空中,划破了夜晚的宁静,虚空的夜将我的叫声传出很远,我像啼血的杜鹃鸟一样无休止的哀鸣着。心中想到自己的妈妈就是这样丢失了我的吧?我的儿女们是否也能在绝望的时候及时地遇上像小姑娘一样善良的人呢?

              我找了两天两夜,叫了两天两夜,仍然不停止,胖婶的老伴厌恶的瞪着我,一把将我塞进自行车的网筐里,他呼哧呼哧地骑着自行车上坡、下坡。。。来到了一处山坡上,“啪嗒”将我扔到地上,然后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他驮着脊背把头低到了胸口前,冷漠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我知道他把他自己完完全全囚禁到孤独里去了。

              我明白自己将要再次面对陌生的环境,我竟然没有惶恐不安。生活就是这样的,没有预知,但必须去面对。我不抱怨生活,不管怎样生活都会在前面像谜一样等着我,无论是苦还是乐,都没有我的心宽大,只要我的心把生活装下,是苦是乐还有什么区别吗?我望望四周,衰草凄迷,树木悲怆,冷风中树叶一片片的斜斜的落下,山的尽头一轮残阳大如铜鼓,红霞映照,秋水似血般流向远方。我迎着灼艳的残阳,向山的深处走去,扑簌簌草叶轻响,阳光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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