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水
苏天翼
那些天空里匆忙盛开的夏天，成长像阳光一样有了最繁盛的拔节。
——楔子
我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情来倾听这个夏天耳畔此起彼伏的潮水声。
我的脸上铺满了这个季节所特有的明亮不安的阳光。瞳孔被明亮扩散开来的力量撑开，眼角开始有种撕裂的感觉，头顶的天空湛蓝深远。但是再怎么刺眼的阳光和滚烫的炽热感，都不会让眼睛习惯还在夏季明亮天空下产生的错觉。风过，背后开始有了凉凉的落寞感，好像吹走了紧贴在我背后一直存在着的炽热的夏天。
我在这样微凉的温度中让那些来自夏天的液体沾湿我的皮肤和睫毛，风吹过的时候，它们会在我的身体上留下干脆果断的冰凉。只有这样，才会让我想起那些胀满夏天雨水，泪水和汗水的日子。
忘记了暑假是怎样在一声声沾满潮湿雨水的蝉鸣中不太清晰地开始的。回忆起时只有断断续续不太清晰的片段在脑海重复，它沾满了被我们叫做夏水的液体，明亮而美好。
我们都是渴望生长的小草，这个季节的迅速滑下的透明液体让我们迅速成长。
1
她们对着那条流尽眼泪的河
说
要一起一起去看
要一起一起去等
大片的河水再次覆盖眼前的荒芜
那时，她们的瞳孔里一定有那些夏天的液体
盛满了整个夏季。
很久以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流经我的村庄。
很多年后的今天，河依旧这样躺着，安安静静。
以前的河，因为拥有太多太多说不完的可以让它安静淡定的资本，于是它便一言不发，整个村庄的人都仔细爱护着它。
现在的河，当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被人们的乱采滥挖，它连哭泣的力气都难已拥有，于是它的样子依旧安安静静。
这条河被我当做夏天的见证。以往每年，这条河都会在某一个大雨倾盆后的傍晚，夹杂着孩童咿咿呀呀欢快的歌声笑声，慷慨地随着水浪冲刷出散发着河水气息的干净石板和夏天朦朦胧胧清秀的脸庞，连接着整个村庄的河流。
暑假开始的日子我在那条安静的河边散步，当看到挖空了洁净柔软的细沙，没有了清澈的水流的覆盖，土壤那样刺眼的出现在视网膜上时，巨大的冲击感给我的视网膜定格了一个永远属于它的位置。不远处的漫水桥，肆意的绿草正在上面疯长着，好像要极力遮盖住些什么。它的右边是一很大高土堆，不知被什么人种上了各种蔬菜，翠绿健康地生长着。唯一经过人们治理的一小段河道，存积了一点说不出颜色的水，河的两岸，日日夜夜堆满了爱好钓鱼的人在鱼钩钓上不知名的垃圾或鱼钩被什么东西缠住时的叫骂声。
在河的西岸，有一座小庙，红色的瓦在太阳下晒过很久都没有褪色。姥姥说房子里面住着守护这条河的神仙，他会永远保护这条河避免河水泛滥和旱灾。我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很相信的，以为真的会有神仙来保护这个连接整个村庄的河，于是在每次经过时都会远远地看着那个红顶小房子高兴地笑。可现在，这条河是真的枯了。我开始耐不住性子去看看那个红顶房子里到底住着什么神仙，为什么他没有按照约定保护这条河呢。我去的时候铁将军把门。透过门缝看到的却是一尊泥塑的神像，前面有一个供桌。小房子旁边是用白瓷盘盛着的水果和点心，被来来往往的风吹得干燥龟裂，但却仍旧有一种干净的太阳的味道。整个小房子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临走的时候我还想，小河会一直清澈如往的，因为里面有乡民供奉的神灵来庇护着。
只是现在看来，乡民的虔诚并没换来神灵的庇佑，小河慢慢的枯竭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我就是这样安安静静每天在心里注视着这条河，回想自己曾经在河边的记忆，然后疯狂填充心中那条被滚烫现实烤干的河。
后来和妹妹经过时，她兴奋地大喊，“大水啊，大水。”我突然明白，也许在小孩子的眼里，小河在他们幼小的心里带来的冲击就是——大片的水，很大的水。
我发现，这个季节有着太多太多可以让记忆疯狂拔节的液体，我们努力的享受或是制造他们，来让原本空洞燥热的季节沾染吸收它们以此变得丰满温热，或是用来冲刷记忆因时间流逝而被覆盖有了潮湿发霉气味的尘土。
后来，我把它们叫做夏水，并引以为傲的`介绍给了小珞。
夏天的水，夏水。
小珞当时沉思了一会儿，很坚定地对我说，我们以后一定要一起等待大片的夏水。
2
听着《Yesterday》
她说她也有一个过去
它用三个人的笑声哭声和打闹声
在纯净的时光里编织成
只有三个人听懂的歌
寂静的时光里被三个人一遍遍细细吟唱
然后从眼角滑出一滴透明的液体
砸伤了时间平静的面容
每日的朝阳都会安静地在闹钟旁走过一个完美的弧，窗外的阳光也随着它的移动渐渐炽热，把这个季节的记忆烤得越发烫人，然后这个季节的记忆开始衍生出一种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滴落，滑进波澜不惊的时光。
很久不见小季了。
暑假和小珞同一个朋友聊天的闲暇之余，她问我们怎么没和小季在一起玩。小珞随便说了一句他忙着学习呢很久不见他啦，旁边的朋友很惊讶地说，“你们可是邻居啊，怎么可能不见面呢。”
我笑笑算作回答，可心里却突然有一种丢失了什么东西般空落落的感觉。
小季从小跟我和小珞一起玩到大。小时候，小季总是把家偷偷拿出珍藏好久的糖果放在正在哭的一颤颤的小珞手中，看到小 珞 转哭为笑露出满足的微笑，文静得犹若女生。记忆中夏天的夜晚在门外热乎乎的水泥地面上铺上凉席，三个人被大人热热闹闹的聊天声包裹起来，枕着夏天湿热的气息，嘻嘻哈哈的玩着那些老掉牙的小游戏，每个人的眼睛亮闪闪，所有的幼稚和不起眼都在这一个季节里的夜晚打上华彩和绚丽的印章，被聚光灯放大了细节，回忆时在那些匆匆而过的温热时光中被清晰地阅读。
而现在，过完这个暑假，小季就要去高中了，开学之后我便升入初四。等明年小珞读初三的时候，也许就再也不会有那些掰着手指头算你五年级我四年级她一年级，以后还是要上同一所初中的日子。也许未来的某一日我们将会在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时光里跌跌撞撞一个人坚强或孤独地行走，然后在不同的时刻想起曾经有着同样绵延笑容的我们。
已经快忘记了有多久没有看到小季打完篮球回家时，满头大汗朝我们露出那样干净的笑容了。
我在一个明亮的下午给小季留言说，你们是我成长路上一道很美的风景，但终会匆匆而过。莫失莫忘。
小珞看到的时候，眼角有亮晶晶的液体。
——“以后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她扑到我的身上，我的衣服被她眼角亮晶晶的东西蹭得有了淡淡的潮湿，我觉得这应该是属于这个夏天干净的液体，纯净得让人不忍去触碰。
——记得《夏至未至》里有一段话：
“我知道你们都消失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们会来看看我么？”
我不知这会不会是未来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心声。
小季的妈妈跟我们约定说，等暑假天气稍凉以后一定要一起去旅游。
我眼前突然就有了我们三个人的画面，大片大片的绿色草地上，露珠还包裹着昨晚各种昆虫小草夏季的梦呓，偶尔经过的我们，身上沾满了夏季的气息。我们三个站在大片重叠的清新干净的草地上，脸上有着绵延在一起的好看的笑容，好像永远不会被棱角分明的时光割断。
——那些被我们叫做夏水的液体，就那样慷慨地淋在我们透明的时光上，好像永远不会被这个夏天炙热的时间烤干。
3
你在燥热的季节从她们的皮肤上
逃逸
你说
执着的温度让你无法继续停留
她们说
从来没有天气这么热
让你一滴一滴
从她们的脖颈额角脸颊滑落
洗净了青春的面容
暴晒在阳光下的一切，将永远铭记这个滚烫的季节。
琴房里杂乱的琴声同内心凌乱的思绪彼此缠绕在一起，额前的汗珠不知不觉顺势流了下来。
我被吓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夏天清晰地感受到汗水滑落的感觉，竟是如此的陌生。
我转身对小珞说，“等我考完级，我们一起骑车去玩。”
“那我要好好学骑自行车啦。等我学会，我们要一起骑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小珞擦了擦额前的汗，露出很天真的笑。
我转了转身，被小珞的身后明亮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窗外是那条干枯得连哭泣都没有了泪水的河。
——我突然发现我们都是需要用夏水浇灌的。
很久没有下雨了，似乎一不小心天气就可以热得让人窒息。我开始日复一日的跑去学校琴室练琴，任凭汗水那样一滴一滴打湿一分一秒的时间，小季则同我一样，在学习班的每个夜晚被汗水一次次沾湿。好像我们默契地觉得只有湿漉漉的时间才有可能同这个躁动不安的季节紧紧贴合。
据说考级的那天是暑假最热的一天。
考级顺利过后的几天依旧暴热，我在无意时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有了阳光的颜色，这是整个暑假留给我可以长时间抚摸的痕迹。弹琴最少用到的小拇指不知不觉竟有了淡淡的一层薄茧，偶尔想起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埋在心底。我有一个封面是米字旗的长长的笔记本，上面记着每天值得回忆的事。有时候一天会不停的往上面写，写很多很多页，写各种各样的东西，快乐，伤心，失望，抑或是兴奋偶尔也会一天记下的只有几个字，简单得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幸福。我有时会用整整一个下午时间看完一本喜欢的书，然后等待傍晚安静地吹起夏末凉爽的风。手里端着一碗煮好的绿豆汤，我喜欢用白瓷碗和勺子慢慢舀，它们碰撞的时候会发出很有质感的声音，带着一种年华苍老后剩下的空旷破旧可是依旧干净的沙哑，断断续续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而安静的故事。
我开始在每个盛满晚霞的傍晚陪小珞学自行车，两个人的尖叫和笑声在寂静的胡同刺破了一片一片的阳光，碎碎的阳光粘连在我们的身上。然后我看见小珞身上的汗水把它们沾湿，阳光就这样在小珞身上错觉一般的打出整个暑假的影子。我发现我们都是被这些来自夏天的液体打湿过的孩子，手里同样安静抱着我们最喜欢的名字叫做暑假的布娃娃，永远不肯放手。
是夏天给我们的汗水安静地浸湿了整个布娃娃。
4
暑假从夏天的一半开始
然后霸道地站在秋天
对我说着再见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它们
那些一滴一片来自夏天的液体
那些明媚的脸上
却那么义无反顾的留下了它们的痕迹
飞快的成长。
深夜下起了雨，雷打得很低，似乎就在屋顶不停炸裂，声音大得惊人。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那条河里在大雨倾盆的傍晚河水荡漾的样子。我想那条河又会重新像往年那样河水荡漾了吧，带着夏天的湿热，纯净得可以洗净一个季节的记忆。它终究还是这个夏天的见证。
起床后发现窗外的风不再是夏天雨后特有的凉爽，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冰凉。
我和小珞开始计划骑自行车去我们曾经提起很多次的远方，她说那里会有大片的夏水，就像那条现在每个傍晚都会被水声和笑声守护着的河。
小珞推着自行车在门外等我，我兴奋地抱着两瓶矿泉水准备出门。不小心看到了日历上的两个字，很想把它们摔碎。
立秋。立秋立秋。
秋天来了。猛然间觉得这样冰凉的风在后背生冷的吹出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我觉得我错失了什么。
暑假在一片冰凉的寂静中慢慢结束。
小季说他们要搬家了，以后也许还会见面。小珞说她不想骑车去什么地方了，她喜欢上了懒散的生活节奏。小季的妈妈说你们很忙就不去玩了吧。妈妈说快开学了快做作业吧，以后上了初四时间会很少了。我突然很想拽住暑假的衣襟在秋天的起始大哭大喊说我不要去上学。我想念那些人，我怀念那些事，我想还触碰那些纯白色时光中的透明液体。我不要时间干燥粗糙的手指触碰我一直浸在暑假中还湿润的记忆。
我们不再会一起看到夏水了么，那些一直在我们眼睛深处翻涌的明亮液体，那些日日夜夜想要触碰的让记忆疯狂拔节的潮湿，那些只有在夏季才能产生的点点滴滴，就在我们不知不觉间被滚烫的暑假烤干了么，我背后那个一直存在着的炽热的夏天呢，它什么时候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把我照得明媚温暖呢。
——59天，1416小时，84960分钟，5097600秒，我终究没有把你接落在我的掌心，看你一点一点从掌心的纹路里渐渐消失。
那天看到小季的回复说，他依旧记得那些下雨在伞下玩过家家的日子。我想那个时候会是夏天的吧，三个人挤在一张伞下面，伞外是那些永远都无法停止的不断下落的时光。那个夏天顺着伞尖滑下的湿热液体有着温柔的质感，紧紧包裹住整个沉淀在内心柔软深处的记忆，永不放开。
翻开那个记着琐碎杂事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我的快乐伤心兴奋难过，那些努力过的日子，还有我和小珞小季共同度过的时光。
戴隐形眼镜的时候，对着镜子，恍惚间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多了一种熟悉的东西。
——那些夏水存在过的痕迹，明媚而执着。
我突然发现我们有了一样的痕迹。不管是否还会见面，我们存留在这个夏天被这里的液体打湿，身上有了同样的成长和努力的痕迹。面对一切的一切我们开始平静和淡然，眼睛里留下了面对未来的坚定和执着。
后记
转眼的时间，处暑已过。夏天就这样无声息地结束了。这个夏天留给我我太多太多的思绪。有离别的愁绪，有收获的喜悦，也有对未来的憧憬。暑假的最后一晚，属于北方的秋风安静地吹来，我在家门口放了一盏孔明灯。我忘记了自己在看到孔明灯飞上天空时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只记得自己抬头看了很久，像在看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的结局，平静安然。
——那个安静飞走的季节，让我们迅速成长。
在我一直抬头仰望天空时，瞳孔里一定会有那个盛满夏水的季节的背影，一点一点刻满了执着而努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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