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在山那边,天天见山,天天上山。很小很小的时候,爹就告诉我,山外还是山,他这一辈子都没能走出山去。爹是石匠,又高又壮,走起路来瞪瞪瞪,山都颤了。每当看到悠悠的白云飘过,喳喳的小鸟飞过,我的心就像被云驮了去,被鸟叼了去,好空好空,山外边到底啥样子呢?
后来从山外面来了一位老师,连婶子大娘们都说他喝墨水多,学问大。他说,山外面还有一个好大好大的世界,有好多好多新奇的东西。他讲的那些名堂,我都听愣了,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人地,真美气。他还给我们上课,教我们认字。他说这就是知识,谁学会了就可以走出大山,找到美好的希望。听老师讲山外的故事,就是饿着肚子,我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日子很难熬,没吃的,娘又病着。爷得像山,从不张嘴求人,只会皱着眉头,闷坐在娘床头,旱烟一锅接着一锅,不多说一句话。我要去上学,爹的脸色很难看:“锅里没啥下,你娘还病着,还识个啥子字,不顶饥不顶渴!”我给爹跪下,娘也求,爹撂出一句比石头还硬的.话:“不中就是不中,”“我要学知识,我要到山外去!”我争辩着。“啪”的一巴掌,我哭了,爹愣了。他嘴唇哆嗦着,一转身,掂起了铁锤、钢契,吼一声:“走,上山!”
我跟在爹身后上了山。爹的手艺很好,干活又肯出力,打出的石磁人们抢着要,可挣回来的钱却怎么也填不满娘的药罐,家里三天两头断顿。都说改革了,咋改不到俺家?干活的当儿,我老怕铁旦、石头他们拿着知识找希望走了。一不留心,一锤砸空,捎着了手指头。血流在钢契上,爹心疼得不得了,急忙拽了几棵刺角菜搓成蛋儿,挤出些绿水滴在血口子上,痛得我直缎牙。爹又烧了些套子灰,给我按在伤口处。看着爹那皱巴的脸,弯弯的腰,失神的眼,我又怯怯地说:“爹……我还想……去学哩。”爹抬眼看着我满脸的汗道子,摸着我的头说:“娃,爹咋不想让你上学呢,可上学得交钱呀……”“答应我吧,爹,就再去一次!”爹没再吭声,一锤一锤地敲,满山都是锤声,敲得我的心好疼好疼。
回家后,我去看老师:“老师,我白天打石头,晚上跟你学,行不?”老师掰开我尽是血泡的小手,征征地望着,眼眶湿湿的:“孩子,回来吧,有人给咱邮来钱了。”看我发愣的样子,老师笑了:“团中央发起了‘希望工程’,专门救助失学儿童,咱乡把你的名字给报了上去。山外一位好心的爷爷愿意供你上学,你可要争口气,好好学,将来走出大山,找到希望。”听着听着,我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爹是个硬汉子,从没见过他流泪。当我YM跳着把好消息说给他时,爹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好娃子,跪下,咱得给远方的恩人磕个响头。天无绝人之路,有人惦着咱穷人哩。咱不能白用人家的,爹明天上山挣钱还。你要不好好读书,咱就对不起人家这份情呀!”我朝着山外磕着头,泪珠掉在额头磕响的青砖上。那晚,我做了个梦。梦里,老师牵着我的手,爬上一座又一座大山,顺着老师的手指,我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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