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我非常自卑而痛苦,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圆了,而是缺了许多角。
老师见到我时,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对自己是不是不惊奇了?”
我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回想自己,确实这样,我不但对自己不惊奇,对外边的世界也不惊奇,因此变成了一个自卑而不快乐的人。
惊奇的人不会自卑,这是老师想告诉我的话,我听出来了——对此我也应该惊奇,应该对自己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听出来的?你原来并不是一个傻瓜啊!当我对自己的理解力开始惊奇的时候,我还会自卑吗?显然不会,我反而会获得一种继续下去的喜悦和鼓励,这种惊奇会让我流动起来,而不是慢慢地变成一潭死水。
我不由想起孩子,他们拥有一双惊奇的眼睛和一颗惊奇的心,他们存在于惊奇中,惊奇也存在于他们的生命之中,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卑为何物。我见过一些孩子,家庭贫穷,穿着不漂亮的衣服,没有工具剪指甲,脸上身上的灰垢似乎永远洗不掉,可是他们永远不自卑,说话、喊叫、唱歌、游戏的时候,仿佛自己就是身边世界的一个国王,因为他们完全沉浸在惊奇里,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惊奇。一会儿跟金龟子说说话,一会儿摘朵怎么会紫得那么好看的牵牛花戴到头上,一会儿向往鸟儿的飞翔,一会儿自言自语给自己编一个童话故事,他们觉得周围的世界太富饶,自己拥有的太多太多。他们不会考虑得失和圆缺,甚至觉得有一双眼睛和一颗心就足够了,而且他们不占有,更不贪婪,只是在惊奇中游戏着,一个人时也能玩,两个人时还能玩,更多人时照样能玩。因为惊奇,所以玩不够,永远兴致勃勃、活力充沛,目光跟着心跳载歌载舞,自己跟着世界载歌载舞,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起自卑呢?怎么会需要自卑呢?他们心里根本没有问题,只有惊奇和神秘。
而我不也曾是孩子吗?长大的代价难道就是要失去惊奇,变得自卑?
花朵依然存在,蝴蝶依然存在,树木依然存在,云朵依然在移动,可是我惊奇的目光和惊奇的心呢?我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产生问题和寻找无用的答案了,却忘了当孩子时的那种财富——整个世界都是令人惊奇的,只是后来自己慢慢丧失了惊奇的感觉。所以是不能抱怨世界的,也不能抱怨自己是不够圆满的,原来是自己把自己的一些角弄丢了,自己把自己弄得不会惊奇了。当我不再像孩子那样圆满的时候,还有机会变得惊奇吗?
老师笑了:“当然可以!惊奇和是否圆满没有关系,只需要去保持惊奇的感觉就行了。你现在应该对自己的缺憾保持惊奇,因为你会发现它同样可爱。正是因为缺憾,你反而能够做许多真诚而快乐的事情,比如说缺了一角的轮子不会像其它完好的轮子那样滚得快,它慢了下来,却恰恰没有错过沿途的风景,它有机会跟蜗牛说说话,到花田边散散心,让蝴蝶在自己身上歇歇脚——你看,惊奇不是又回来了吗?惊奇就是要忘掉不完美,甚至连完美都要忘掉,一个惊奇的人是不会这样糊涂地去区分完美和不完美的,在他面前,一切都是一个整体,根本不需要去掉缺憾,保留完美,再说谁能够去掉缺憾呢?没有了缺憾,也无所谓完美。一个完整的.人是会保持惊奇的,我刚才说你现在应该对自己的缺憾保持惊奇,其实这只是一种说法,在惊奇的人来看来,缺憾也是完美的,他最大的惊奇也许是感到世界何以如此浑然一体,难以取舍!”
老师又让我看看身旁的树木:“请看看那些树叶吧,它们没有一片是自卑的,它们看似分散,但又同属于一棵树木,它们会对自己惊奇,会对其它树叶惊奇,也会对整棵树木惊奇。阳光照到它们身上,要惊奇;春风吹到它们身上,要惊奇;发芽或者凋落,要惊奇;你来或者不来,它们都在惊奇。呼出惊奇,吸进惊奇,时时刻刻都在感谢生命的喜悦,时时刻刻都在感谢生命的相同与相异。不局限自己的高低、大小、厚薄、明暗和美丑,既看到独一无二的自己,也看到整整一棵树木,乃至整整一个世界,所以树叶也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也是自得圆满的——谁知道一片树叶也是惊奇的呢?只有惊奇的人才会相信这一点,才能跟一片树叶同生同乐,保持彼此的自然和完整。”
想想孩子,想想树叶,我真的要去做一个惊奇而不自卑的人了,这可真的令人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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