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外婆家的院子里就伫立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在朦朦胧胧的画面里，阳光、或是星辰从绿叶间掩映出外婆喃喃低语的脸庞。
最清晰的记忆是小学的暑假，还湿热的晚风里藏着梧桐叶的浅声低吟，外婆抱着我斜倚在晃晃悠悠的木椅上，脚边的猫微微阖眼、轻轻舞着尾巴。夏夜微凉的星光淡淡笼罩着暮色，我想，外婆在我耳边的叮咛，浅哼似的摇篮曲、微漾的笑意是我的童年里最美的诗意。
月光从树荫间倾洒，梧桐沙沙。
妹妹学跳舞的那一年，梧桐树下常有她跃动的身影。我坐在窗前，看外婆微笑地望着她。妹妹在树干上搭上腿，侧腰、偏头，再扬起另一侧的'手臂，别扭地、生涩地压着腿。外婆就随妹妹一起偏头，眼里满是温柔、鼓励和慈爱。老猫慵懒地趴在外婆腿上，毛色不如以前光亮，连眼神也变得浑浊无力，外婆仍一下一下用她结实的手掌顺着老猫的脊梁骨。阳光从梧桐叶荫间投射出晃动的、微弱的阴影，只将树叶衬得愈发生气。(中国作文网 www.sanwen.com)
一树，两人；一猫，两影。那一刻岁月静好。
过年时到外婆家团聚，老远就见着院门上高高挂着红灯笼。外婆踩着拖鞋、扶着栏杆，从阁楼上缓缓踱步而来，简单盘起的头发，显出她的精明。身上厚重的棉袄又让她看起来健康、温暖而稍有些笨拙。我甩下肩上的背包便奔向外婆，说着“新年好”的同时也牵起她的手，居然有些陌生，细摩挲，才觉出僵硬、瘦小而冰凉。我心里忽然有点酸涩，她竟这样老了？木质阶梯吱吱呀呀应和着我的新年祝福。抬眼，外婆看我的眼神是宠爱、怜惜，或许还有更多的，是岁月雕刻出的深刻和辽远。年夜饭仍和往常一样，全家人齐齐围坐在客厅的红木桌前，透过窗户，我看见梧桐偶尔飘下了一两片泛黄的梧桐树叶，也看见外婆仔细将梧桐叶扫入泥土。那花白的头发缕缕垂落，合着落叶飘飞，倏地，眼泪就打在碗里，颗颗不止。
零点钟声响起时，我们静坐在石阶上看烟火，只觉那忽明忽暗的焰光把满树的梧桐叶映照得通红。外婆的侧脸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老人斑，松弛的皮肤上刻画着条条皱纹。外婆已经很久没有给我哼过摇篮曲，她或许记不清了；外婆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一起踢过毽子，她每每都叹息着真累人；但外婆仍会斜倚在晃晃悠悠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那梧桐，用她枯瘦的手掌轻轻抚着上衣，我明白习惯已经改不掉了。习惯，让我靠上外婆的肩头，一句一句，柔声唱起：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我坐在比我还年长的梧桐树下，背靠着苍老粗糙的树干。耳后隐隐响起童年时外婆总爱给我唱的那句儿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我轻抚梧桐的树皮，脸颊蹭着垂落的枝桠。在朦朦胧胧的画面里，已分不清是阳光、还是星辰从绿叶间掩映出十年故事、时光川流。
如今，便该让我静静地、静静地听梧桐说话。作者：文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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