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天晴

他们到这世上来了，为看看太阳和蓝的地平线。

季川晴。

辰忆。

偶尔抬起头，看到的有时候是世界末日般寂寥的黑夜，有时候是霞光满天的午后，有时候是刺破天空的一抹白。

太阳渐渐沉没在湖岸彼端，水面上笼罩着余晖，像是被阳光打磨过的玉石，黄昏泛着睡意，在她的脸颊涂满温暖的颜色。或许天空也想给她温暖。

她坐在湖旁，氤氲的琼浆，染绿了湖堤透明的空气。记忆沉沉的海面上，浓黑浓黑的潮水凝固时，往事遂成图画。

如此疼爱她的父母，原来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这又怎么样呢？“生病的时候，是他们陪在身旁；跌倒的时候，是他们始终张开怀抱；半夜做噩梦惊醒的时候，是他们轻轻呼唤，抹去我眼泪；想买漂亮衣服的时候，是他们努力省钱，只为看到我开心的笑容？我的亲生父母抛弃了我，可他们却给予了我另一种温情。”

一瞬间，季川晴的心里开始泛酸，咸涩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喉咙像被扼住一样绷得很紧。季川晴闭着眼睛，把一朵朵的心情，卷进湖的涟漪。突然之间，她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她想，生活还在继续。

其实在季川晴来到这个湖之前，辰忆已悄然地躺在了草丛里，他安然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欲飞的蝶翅。季川晴起身，头发寂寞地飘舞着。她从草丛边走过，辰忆刚好微微睁开双眼，看见了她含着梨花带露般清鲜的背影。白色的单衣，有点纯净而无辜的感觉，使她看上去像个受了伤的委屈的孩子。“这个女孩？”他支着身子，似有所思。

三天后是H大开学的日子，季川晴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园才发现它与初中、高中的不同。虽没有《一起来看流星雨》中艾利斯顿那样的华丽，但却足够平静。季川晴找到了自己的班，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几分钟后，辰忆挎着单肩包进来，他扫视了四周，坐在正好能看见他侧脸的地方。自他进来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清秀、文静，像栖息在草叶上的露珠，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忧伤，这感觉？似曾相识。大学期间看望父母的时间也少了，为了减缓想念的痛苦，季川晴干脆把一家三口的合照带来了。她从皮夹中抽出，细细端详，嘴角竟不知不觉地上扬。辰忆凝视着她的背影，好像看到她笑了，那么温暖而真实，羞得整个白天都缄默不语。她的笑容仿佛锐的影像，努力地要冲破藩篱，冲进他的人生里。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季川晴一个人在食堂徘徊，最终买了几个素菜和米饭了事。仅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开始想念妈妈做的菜了。辰忆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她，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走到她身旁时，他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刚好看到她嘟着嘴的可爱模样。这表情温暖得让他头晕，晃动着如白帆的海。如果有人问一见钟情是什么，辰忆此刻一定会说“遇见她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就透明了。”季川晴的容貌算不上是最出众的，和水蓝比起来，大多数男生肯定会选择后者。水蓝天生就拥有卓越的气质，钢琴更是弹得行云流水。她喜欢披着栗色的大波浪卷，但性格却孤傲得不可一世。这一点也往往让众多男生望而却步。

他们两个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可避免地被称为“金童玉女”。而一向高傲自信的水蓝这次好像也动了心，面对如此优秀的男生，她也会脸红。他们因受老师所托要在别人面前起模范作用，如此一来，水蓝也时不时地拿学习当借口经常询问辰忆问题。每次水蓝一弯腰，低头就能闻到他身上那种特有的阳光般的清香。有时望着他耐心讲解的样子，真想上去偷亲一下。

许茹白是季川晴最要好的闺蜜，不过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她总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日子里拉着季川晴的手满校地疯跑，只为了去看一些帅哥打球，然后在一边犯花痴地说“好帅好帅！”还时不时地鼓掌、尖叫。有时候季川晴真是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就认了她呢？！

淡金色的余晖里，有个少年回眸一笑，世界春暖花开。他完美侧姿的投篮，凌空跃起的轻盈，锐利精准的目光，就这样一点一点编织进了她的心。女孩藏满秘密的心扉，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犹犹豫豫地伸出娇嫩的花蕊。不经意间，季川晴仿佛已沉醉在一个清浅的梦境，在暖风的熏陶下，微微弯起了弧。目光，意外地掉进了他的眼神，或许，是源于一种宿命。辰忆转身而过的瞬间，恰好捕捉到了她清澈的眼神，就像是她一直凝视的天空，湛蓝透明。“她是在？对我笑吗？”少年的心是热的，像蔷薇一般燃烧，燃烧着渴慕，那便是初恋。不顾一切的却又是怯怯的，像躲在湿巷檐角的眼睛。一恍神间，这一天一地的寂静与沉落，都凝结为此时此刻，彼此眼神中含着的晶芒。

季川晴微微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辰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迅速把目光撤回。莫回头，落日且易落。落在园中，暮霭浓如酒。

此后的几天，秋天仍是这样的性情，像手掌里肆意弯曲的、无所顾忌的曲线。而季川晴和辰忆，仍是不咸不淡的交集。

辰忆好几次都望着季川晴的背影出神，看着她认真摘记的样子，认真听课的样子，认真咬笔头的样子，认真皱眉的样子？无数个认真的样子慢慢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让他忍不住怀念最初的相见，一遍又一遍。水蓝还是一头栗色波浪卷，还是一下课就主动接近辰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思，更何况季川晴呢。每次一朝后就可以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她的长发，他的俊眉，她的痴情，他的？季川晴不知道辰忆心里的想法，也不想过多揣测。或许，她是胆小得害怕吧。还是那样的姿势，那样的眼神，她不敢触及太多，匆匆走出了教室。正在讲解题目的辰忆抬头见看见她闷闷的神情，原想追出去看个究竟，可又碍于水蓝的事情只好作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一举一动竟轻易影响到了自己的情绪。其实任何人都孩子气，只不过没有遇到那个可以让你变小的人，而遇见了，你就飞蛾扑火了。这个念头让辰忆为之一震，一向如此理智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了，可一瞬间那张令其动容的脸又浮现于脑海，他不禁轻声笑出。水蓝望着他的笑容一时呆滞得忘乎所以，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辰忆觉察到那异样的灼热的目光，她才把眼睛移向别处。她笑了，却不是因为自己，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失落，只好抿嘴不言，沉默地看向窗外。

第一片梧桐叶下落，风，围绕着秋林的空枝，吹出不朽的青春。

天气慢慢转凉，早凋的空旷的大地吸尽月光，清冷如霜雪般的荒白。

季川晴只穿了件衬衣，微微凉意直袭心头。她哆嗦着打了个冷颤，揉了揉鼻子，拿了水杯去了热水室。“感冒了吗？”他心想，“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应该要去买点药吧。”他喃喃自语。正好这时，班主任叫他过去一趟拿作业。走到一半的时候，正看见水蓝迎面而来，他礼貌性地让路，走到了右边。水蓝回以微笑，但手里是一大摞作业本，笑得有些力不从心。突然，她一脚踩了小石头，一滑，作业本全都前倾掉地，人也差点跌在地上，幸好辰忆及时扶稳了她，她的双手恰好搭在他肩上。季川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在这个角度，恰似深情相拥。辰忆帮他捡起作业本，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季川晴握着手里的瓶子忘了行走，忘了后退，眸子像是氤氲了千年的浓雾，它们升腾出来光芒，纠缠在空气里，反复缠绕住那默默拉长来的视线。辰忆似乎感觉到一种受伤的目光，不自觉地转过头去。他看着她，犹如看着秋天里疯狂降落下来的忧伤。季川晴退了两步，诀然而逃。原来，自己可以那么脆弱；原来，自己这么不堪；原来，自己一点都不坚强；原来，一直是自己想太多？水汽一样的薄雾蒙住了眼睛，季川晴坦然地拿手背抹去那道已被初秋并不刺眼的月光蒸腾了的痕印。她边跑边大口呼吸，冷风倒灌进她嘴里，脸上是裂生生的疼。心呢？烧出了一个洞，疼得骤然传遍身体的边边角角，季川晴痛得打颤，只好无力地倚在树上。

辰忆一把推开水蓝，飞也似的追赶那个黑影。他害怕青春就在这样淡静而悠长的时光裂痕里画上了句号，他害怕，闭上眼睛，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季川晴。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默默祈祷上帝不要把他的人生变成遗憾为主体，从而在时光中延展，牵连而形成乱麻。慢慢地，他听到了低声的清脆的哭泣，在空灵的夜里，似电流一般刺过他的心。他在一颗树旁看见颤抖的她，心隐隐作痛，轻轻走近她声旁。“对不起！”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季川晴这才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男生，虽不及白天看得那么清晰，可是他的味道和感觉是她不会认错的。她再一次下意识的逃避，却未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这样，在这个几乎看不见影子的树林里告白：“我一直遗憾地认为自己的青春是苍白而孤独的，是你让我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美好，你让我变得不像自己，让我时时刻刻为你担心。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样？为什么要逃跑？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瞪大眼睛，哑口无言。“是这样吗？我没听错吧。”季川晴傻愣在原地，自然而然地说出一句话。“你说呢？”“怎么办，我不知道哎！”她傻傻地挠了挠后脑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看得辰忆只想吐血。他突然拉近他们的距离，慢慢俯下身去，身高的差距让他轻而易举地用下巴磕着她的头。他把她抱在怀里，闻着发丝的清香，“穿这么少，感冒了怎么办啊？”虽然是责怪的语气，可还是掩饰不了满满的关心。她温暖地靠在他肩头，微凉的秋风卷起她浓黑的发梢，那一圈圈隐形的曲折的涟漪在空气中慢慢地晕开。她不知道，那一道道的涟漪不存在，可是，他却能感觉得到。

他放开她，四目深情而望，弯腰、前倾、深吻。

这是辰忆的初吻，也是季川晴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