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初雪未霁，简单而粗暴地收拾起被生活啃啮得几近废柴的心情，几乎拖着似等待被屠宰的步子，背着可怜的求幸福行囊踏上了去常州的列车。爱在旅途中秀各种声色犬马的年代，铅华尽数，却精神废弛。我始终愿意去亲闻江南的流风回雪，去倾拜江南的轻云蔽月。也许还能在最深的绝望里，邂逅嬉皮的意外。
一路躺着的车窗外的白雪似乎还没醒来，随之延伸开来的除了苍白就是萧条。没有什么失望可以再过猝不及防了，最好的旅途就是对尽头的忘却。我是从几只在电线杆上冻得瑟瑟发抖的灰雀身上看到了村上春树的背影，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的美意正向我扑面而来。
耳朵里塞着Louis Armstrong那个年代充满肥皂味的纯朴爵士乐，当他最后唱到“what a wonderful world”时，第一缕阳光几乎正好从远处飞奔过来猛撞碎在我的脸上，用它前所未有的热情割伤了我的双眼，久久才又睁开。前一秒几乎还在哀悼满眼的冷暴力，这一秒又被眼前金碧耀眼的银装素裹惊艳地满怀好感。村上春树叨念过：“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这时，世界变得太光明了，你们去做大人吧，我可以负责去不动声色。但是必须狠狠回头看，看我来时的路，这样再“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吧。
就在我喜不自禁地想把自己锁在列车里可以不离开时，终点站就那样端庄矜持地立在了眼前。寒假，雪天，慢城，并不稠密的人群并没有带着枯索的条幅映入眼帘，反而突然间生出最深情的面孔和最柔软的笑意，在炎凉的世态中，灯火一样给予我苟且的能力。而我心中也突然间绽放出一种赌书消得茶香的情趣，早起播种、御风而行那样的日子仿佛都显得那么倔强于生，活得用力过猛了。
伴随天宁塔鸣唱最后一遍晚钟时，我正好踏进了立在斜阳里的红梅公园。翠竹傍雪，蓝花披白，秋荻袅袅，古刹凛然。在玻璃般的一星桥上凭栏远眺青鸾倒影，似乎宁愿在此禁欲苦行，舍得被拿走世俗的圆满。
苟纵心于山水，安知荣辱之所如？于是在文笔塔下做一名不谙世事又有性格的书生，从此梅妻鹤子，该是林逋在他的小园里种过的美梦吧。更何况还有笔架山、文笔楼、梦笔轩、墨香榭、砚池、塔影池、塔影山房、知音舫、袈裟塔、嘉贤坊等鳞次栉比的古建筑去环抱你的流世形骸。
在寻访红梅阁的路上，总能偶遇路边苇草中的一丛青春期中的月季，开得不卑不亢。踱过百米长廊，胜似闲庭散步，走至听雨轩时驻足遐想，想那曲池丰荷、红梅春晓，想在这里等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想在这里看着“凌霜竹箭傲雪梅，直与天地争春回”。
在想长期留宿在暴风雨般的心灵高峰上时，踏进了山顶的翠微亭，三面环水，古树参参，水边不时还矗着一簇妖娆的花，好像还有毫无情绪的林园钟声不绝余响。于是兴味盎然地想起朱放的那首诗：“古岸新花开一枝，岸旁花下有分离。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此时此地，我终于开始迷恋成仙，这大概要成为我和世界分手的方式，亦或是我在最美的年华里安顿自己的方法。春伤古，夏念陌，秋饮怅，冬写怊，晨星鹤风里去啃啮青春四味。
记得王尔德坚持他的谬论说，世界只有两种人，要么忧郁迷人，要么平淡乏味。而我觉得世界也就两种生存之法，要么摆姿势，要么化慈善，反正咱们都是出家人，有的只是出了家门，有的只是入了佛门，不同的是后者自称“贫僧”，而我们可能到头来都是一枚“寡人”。
从“吴风遗韵”中走出来后，路过在小院内空地上蹲着打盹的猫，那种闲适自得的状态把我修仙问道的情怀升华到了脱缰的地步。从学校铃声到航船渔火，从铃兰绽放到深秋炎凉，我要在无炊之地煮青春论人生，甚至竖个中指都有人把我当做套马杆的汉子。虽然“暗香浮动，虽远犹闻。吸风饮露，绰约婵娟”的梅花与我失之面觑，但我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也许，生命如此，本来没有定义，只有动时乘风破浪，静时随遇而安。倘若非得自己没事也要扯个七荤八素的.，活得鸡零狗碎、一地鸡毛的，像把自己塞在一只仿钛合金麻袋里与世界打交道一样，还巨必须。我宁愿一头坠死在那块回去的路上碰见的装着黑天鹅的池里，魂飞魄散。
从前以为黑天鹅是孤僻的，近距离接触后发现人家是很热爱生活的，不抱怨、不放弃，寂寞而不失骄傲。那种与生俱来的冷艳高贵更显出它的与世无争，似乎它对生活是能接受一切的，接受一切失望，一切失败。最深、最终的欲望就是简单生活，简单地与同伴简单相伴。“我再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分，我只要这地面，情愿安分地做人”，原来徐志摩最终选择与“不得，我命”的命运达成和解的方式是，爱自己，而这恰恰是与自己达成和解的唯一方式。
我们总喜欢认为，我们总要逐渐变得成熟，才能最终安然无恙。总觉得旅行都是为了更好地履行下一段人生路，旅行目标的功利化导致生活总是在别处。其实，旅行的意义在于让我们更加热爱现在的生活，既不抱憾过去，也不冥想未来。漫漫人生之旅，经历的每一个异议、每一次掌声，我们每一天不都是在旅行吗！要做毕淑敏喜欢的那种女孩：深存感恩之心又独自远行的女孩。知道谢父母，却不盲从；知道谢天地，却不自恋；知道谢朋友，却不依赖；知道谢每一粒种子、每一缕清风，也知道要早起播种和御风而行。
不缅怀那些年的任何什么。就这年，我的青春期涅在这无炊之地。
最后，不忘给古典风雅的江南公园写一首古典但不够风雅的散句：“万里无意落尘网，此生徐来尽余殇。望断天涯不归路，回廊晓月在钱塘。虽抱文章乐天真，当垆人走远江长。最是人间留不住，夜来幽梦回潇湘。”
最后的最后，我送给自己一谒：自修自持莫道此间非彼岸，即心即佛须知东土是西天。文/文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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