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诶！阿妈！”
每日早上在这样的唤声中醒来，就见爷爷一人坐在床边重复着。
我的阿太早已在六年前去世了。
我的阿太倒是个随和的人，她总是喜欢操着一口老杭州味儿的英语：“Goodmorning！”然后就嘻嘻地朝你笑。她的身体也一直很硬朗，在我还在上小学时，她就每日来接送我上放学，我就每日扯着她的衣角，老套路地对她撒娇：“我想吃棒冰！保证最后一次！”她也每次笑眯眯地责怪我：“都冬天了，还吃！嘴馋！”等买后便是宠溺似的抱怨：“又被你敲竹杠了！”
阿太是经常被我敲竹杠的。小时候是棒冰，再大些是的文具，再然后就是书籍，各色各样，都敲过阿太的竹杠。有时候，一连几天借着“笔用完了”的.借口，终于买了心仪的娃娃。现在想来，实在是孩童的把戏，大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
然而，这种敲竹杠的习惯似乎并没有改变，从对象是阿太开始慢慢延伸到了爷爷奶奶身上。而这些，爸妈却是不知道的。所以，每天就是幸福的五角钱。一点一点，积累着，等待它成为一个闪亮的数字。
终于有一天，这个漫长的等待被突然打破了，然后我们便聚集在了医院。我曾经很迷恋的消毒水味在那一次带给了我们无力，恐惧，绝望。一切似乎很突然，又似乎不是。就这样，带走了当天早上还对我说morning的阿太。我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下，总感觉一切还未走远，而实际上，它走了好远。(中国作文网http://www.sanwen.com/)
我也以为，我是那个最不愿跟着现实走的人。
阿太走后，爷爷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大波动，他独自将阿太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东西一件一件整理好，我们这才发现，原来这么少。“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我突然想到这句话。
而有些东西，却又是强求不得的。
强求不得。
爷爷买了一栋房，阿太走后，他便把奶奶接了过去一起住。“四世同堂”的房子里也就剩了二世。日子过得十分安静，有条不紊。越是趋于平静的日子，却越是空荡。
就在三年间，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爷爷便也守着她。两个人的日子是安静的陪伴。日子是日子。过的是日子。既然如此，那就安安稳稳地过。平淡中是朴实。
去年，奶奶突然晕厥，爷爷急得报120。医院诊断得出结论：肠癌，得手术！早已将半生积蓄买了房想安顿晚年的爷爷被吓得不行：手术有风险，成功率不高，但是生命更重要。他想到了阿太以及本不鼓的腰包。这钱不是小数目，该如何？他茫然了。在茫然了一个星期后，他终于联系了我们。我们急急赶往，床上不知事的奶奶哇哇乱叫要吃东西不要打针，而爷爷在一旁安慰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让他该怎么说，又如何说？
我看着平日腰板直挺，说话精神的爷爷，第一次如此地站在那儿，不见了往日的威风和镇定，脸上满是慌乱与无措。
怎么有措？怎么接受？那些都是他最亲的人啊！
摇摇晃晃的后半生，像是突然被绊了一脚，狠狠摔了一跤，再想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了，这才发现，是老了。
老了，老了，有些事强求不得，强求不得。
爷爷像是从最初每日打十几个电话给我们的紧张中突然缓了过来：奶奶在医院不能吃东西便闹，爷爷便依了她，将她接回了家，接回了曾经的四世同堂。曾经那个闲置了很久的房间，又被打扫干净了。一切还像是原来的样子，又或者不像了。曾经隔壁的那张床也早已被替换成了电脑桌。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现如今，周末是难得的聚会，因为那是我唯一回家吃晚饭的日子。爷爷坐在餐桌旁，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后笑笑说：“阳阳长高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已不再是为自己长高而激动的年纪，该是失去了多少欢笑。但爷爷开心的脸庞此时却让我不敢直视，我怕他会看到我们之间已离去的话题。好在爷爷没过一会也只是低头继续吃饭。餐桌上很静，就像阿太死后、爷爷离开的那五年。
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被打开，我们讲到了逝去的阿太，爷爷平静的语气中又多了几分兴奋和自豪：“阿妈在的时候，身体可好了！每天上楼下楼都不用人扶，自己就能上来！”继而顿了顿，又说：“阿妈也是好的，不用遭这么多苦难，所以刚送进医院没多久就走了。临床的那个植物人，身上插满管子，看的遭罪。”话题又断了。
一段沉默后，爷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说：“阿妈特别给阳阳留了一个戒指，是蝴蝶的，特别放在皮包里，还写着‘送给曾孙女盛阳的十八岁礼物’，我留着等着你十八岁的时候代你阿太给你。”我看着爷爷此时的表情，有着如同阿太一般微笑的眉眼，里面充满了期待，就像小时候他偷偷塞给我一块钱一样，像是在诉说着：快呀，快呀，快快长大。
也正如我小时候盯着那存钱筒一样：快呀，快呀，快快变大，等到变大了后，我给爷爷买棒冰吃，给奶奶买棒冰吃，给阿太买许多棒冰吃！
岁月呀，就像是冲刷了一切，却又以另一种形式留下了所有。它像是渐行渐远，却又在每日早上爷爷的喃喃自语中向我们低头絮语着：Good morning！
浙大附中高三（4）班林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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