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将牧歌献给另一个人。只有动物能做到，因为它没有被逐出伊甸园。人与狗之间的爱是牧歌一样的。这是一种没有冲突，没有撕心裂肺的场面，没有变故的爱。”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人各有不同。有人心中的牧歌可能是独自一人于森野中欢唱，有人的可能是于桃花源中与邻人其乐融融，有人的可能是愿得一人心、远离尘嚣白头偕老，有人的可能是壮勇的付出、青史流芳。既然如此，何必相互勉强?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话语体系，又何必相互说服?要求众人一致，自己劳累，对方也劳累。
然而生活于人世，毕竟要与人来往。遗世而独立这种事，还真是非高人做不到。于是，人们不得不学习与别人的牧歌兼容。
不如幻想一个君子的国度——这里人人宽容大度、乐于接受。他们各自参考自己获得的的经历与知识，从心性中孵化出自己的牧歌，并忠诚地遵从于它。他们阅历广博，毫不陈腐，能根据自己目见耳闻的新事物，随时调整自己的信仰。他们从不劝说他人，遇到矛盾的发生，则各自陈述一番自己的观点，若无法相互理解也就一笑了之、相忘于江湖。在这个国度，情人间不要求改变彼此，创作者只求吸引到陶醉的观众。——他们各有各的牧歌，却又在能重叠之处相濡以沫。既然不存在强迫，暴君也会选择愿意臣服于自己的子民，占有者也会寻找甘愿被占有的人。这个国度中人人都像齿轮般契合，形状不同大小不同，却不妨碍任何一者的转动。这个世界的法度是各人的牧歌，这个世界的规则是相互影响却互不干涉。
当然这种国度不存在。若是存在，那也只能冠以天堂之名。
我们处于人世。这里有太多人惯于无视别人的牧歌又向别人强加自己的牧歌，也有些人的牧歌本身就具有太强的侵略性，于是带来了尖锐的摩擦甚至破裂。或许一切矛盾的根源就在于此。米兰昆德拉说，个人的快乐来自顺应牧歌、个人的悲剧来自牧歌的破碎。戏剧理论中说，悲剧就是把真正美好的东西一一打碎给人看。两者其实是一个意思。于是真正的.“自我实现”极度困难，因为这往往不是一个人的事（如果只是一个人的事那么就太简单了，谁都能说，是非由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因此，身处人世的我们只能求助于五个工具：蒙昧、破坏、逃离、妥协，还有习惯——或是干脆不发现自己的牧歌、或是蛮横地打碎别人的牧歌从而创造自己的天地；或是画地为牢或逃避人世、或是顺从外界种种挤压，又或是在习惯中悄悄放弃最纯粹的幻想，接受那并不太纯粹的现实幸福。这几招，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时候组合使用，且使用得很顺溜。
虽然昆德拉说“只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但反过来看，既然人只能活一次，那么就没有什么需要顾虑。天堂的幸福我们得不到，这便是人世的幸福。谁更努力更幸运，谁就离天堂的幸福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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