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并不远,只隔一道舷梯。进机舱喝一杯茶,再下来,热带的阳光就像膏药贴在身上揭不掉了。亚热带的广州,到底还是不如热带的太阳正宗。大雨间隙里的晴天,三亚的每一条道路、每一栋楼房、每一片绿叶都放进蒸笼里了,到处冒着亮晃晃的热气。本应是晚八点的飞机,可以在夜凉如水的九点多钟抵达,无奈四月的雷雨淋湿机翼,这只鸟儿非得等到太阳的召唤才飞上蓝天。候机那一晚从机场到酒店转了几趟,有一个吸烟的旅客打火机买了三次,又丢了四次。
霉运缠身很难摆脱,在这阴晴不定的日子里,去蜈支洲岛又遇风雨,衣服单薄的游客冷得发抖。过海渡轮的高强度的颠簸,使不少游人吐出了早餐和苦胆,提前踏上归程。我们携带的游泳衣也失去功效,只在满是大浪大风的粗粝沙滩上,强伸脖子留了一个影。居民区是不敢去的,一来游程紧,二来导游再三交代,千万不要在岛上购物吃饭。普普通通一碗面,就要八十大洋。我们六人吃一餐饭,没有一千元打不住。
岛上的风光很美,在广州触目可见的榕树木棉树紫荆树几乎绝迹。漫山叠翠,两千多种原生植物郁郁葱葱,不但有高大挺拔的乔木,也有繁茂葳蕤的灌木,其中不但有从恐龙时代流传下来的桫椤这样的奇异花木,还生长着迄今为止地球上留存下来最古老的植物,号称地球植物老寿星的龙血树,寄生、绞杀等热带植物景观随处可见。不过,最常见的'还是是亭亭玉立的椰子树。路边庭前,岩畔山间都有她的倩影,高挑的个子挽着青乌的头发,眺望着南海的碧波大浪。绮丽的自然风光,优美的历史传说,却因风雨,只能匆匆而别,丢在脑后。
不过,在晴朗的天涯海角景点,我们如愿欣赏到了一幕植物的绞杀景观。在景区内游览车的终点,大路中央水泥围着的圆台上,长着两棵共生树。两棵树我都叫不出名字,段导的声音在海风和浪涛的冲击性,也是断断续续地难以入耳。那笔直伸向蓝天的好像是棕榈树,另外一棵树从它的根部拔起,细小的枝叶散开在它的腰部。犹如一个时髦女郎,上身穿着紧身衣,下身穿着蓬松的裙裾。一群游客围着它指指点点,其中一个人说,四年前他来过,那时还只有这棵高树迎接宾客,如今它穿上新衣翩翩起舞。我们有福了。
这是植物间的绞杀。别看它们同甘共苦,一起经风沐雨,顽强地抵抗南海的台风,比亲兄妹还亲,再过四年,高树就不在了。所有的阳光雨露和养分,都会被矮树独吞。我听后愕然,这是一场静悄悄地绞杀。看上去宁和平静,实际上是殊死搏斗。大自然对植物也是残酷无情,只有经过天择,才能成活。
藏在山石草丛间的喇叭,反复高唱着沈小岑的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首不老的歌曲,八十年代红遍中国。激励着一群群不甘寂寞的青年人,漂洋过海开发海南。有了它,自古被人视为畏途的海南,成了鸟语花香的庭院,成了施展抱负的舞台,成了浪漫年华的追求。前面的老太太侧耳倾听一会,脸上现出迷离欣喜的红晕,仿佛回忆起年轻时代的梦想。在歌声中,她急步走向银色的沙滩。一头飘扬的白发,在四月烤人的阳光下,闪烁着晶亮的色泽。簇拥着老人的几个年轻姐妹,留下一路欢歌笑语。
在天涯石的附近,是一片星罗棋布的礁盘,岸上的礁石与海中的礁石犬牙交错,几乎堵死了通道。我发现有一个同伴独自坐在海上礁盘上,望着海天一色的远方出神。礁盘四面环水,礁体也被潮水浸润得溜溜滑滑。一些年轻人涉水爬上的石坡,嘻嘻哈哈,在上面留下青春的靓影。同伴年过半百,能爬上海南最南的礁石真是奇迹。我脱下拖鞋,好不容易爬上去了,跟他并肩坐在一起。猎猎的海风,把我们的衬衣鼓得像旗帜一样飘扬。直射下来的热带阳光,把全身烤得发热。
同伴侧头对我说,导游说过,季节不对,我们只能看见天涯石,另一块海角石藏在碧绿的海水下面。
我点点头,望着迷茫的海天交汇处说,人生总有遗憾,到了天涯,望不到海角。但我们来了,我们的心尽到了,遗憾也就不存在了。我们是小人物,不能在历史上留名,却能在自己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
我俩站起来,在呼呼吹过的海风里点燃香烟。相互搀扶着,对着大海纵声大笑。
人一生很多事,做过了就过了,不能留下半点痕迹。但我们在天涯海角礁盘上抽烟的镜头,伴随着一股豪放和大气,将永远在脑海里定格。当然,还有一个印象深深的场景,也被铭刻于心,随之被女儿抱来的岁把大小外孙,也被我接上礁石。我端着他,他痛快淋漓地迎风拉了一泡尿。有一大半溅在我的腿上,也有很多落到海里,在阳光的折射里,耀着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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