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个人长篇作文

2018-05-15

  我很喜欢李长廷在《永州氛围》里的一段话:“一千几百年前,长安有个读书人很孤独,就跑到永州来和一个捕蛇的农民聊天,聊着聊着就有了感慨,说了一段‘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的话,这话叫现在的说法,很有些刺激性。能勾起人一种莫名的欲望,给人印象极深。”当然,读先生,并不单因为此,但在这里,我却把它拿来作为这篇文章的开头。

  在永州,或者不在永州,我都时常想起你,先生,更何况原本就是你手中那叮珰叠致的声音牵引着我多年的梦境。因为想起你,我同时也看见自己,看见岁月深处的自己在生命的尽头缓缓地举起刀;或许是因为生命本身所具有的双重性,我一边在我的世界里孤独的筑巢,又一边陷于不可自拔的境地。一种似是而非的向往,是庄周还是蝴蝶,鼓盆而歌的逍遥,直达一种生死对晤的透彻。头枕西山,脚踏潇水,安然中传来久远的歌,这种光环笼罩了千年的太阳。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在萧瑟如琴的冬天,所有的水和鱼都停止了游动,一舟一蓑一老翁,塑成千年的画卷;可是,这个冬天,你是在垂钓,还是在垂钓你自己?很多人都忘记了,先生,你从大唐的边缘走来,但又归属于大唐的边缘。先生,可能你不知道,就是这一首《江雪》,让我第一次认识了你啊!

  我一向固执于一种梦的追踪,并因为这种固执使得许多年前我曾在永州呆过,那时我经常同朋友们一起爬上你笔下的西山:“披草以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及,梦亦同趣。”也时常在潇水河泛舟而下,从香零山到湘口馆,于风雨夜就一陋蓬,谛听潇湘夜雨,想想娥皇女英的罗巾怎样的坠于水中;在传说中临朝阳岩,借叹一声“欸乃一声山水绿”。这些,先生,都是你可能未曾预料的啊!而我原本也是从先生的文章才认识了古城永州的。

  其实愚溪并不愚,“八愚”也不可考,不过是因为先生的“清莹”、“秀澈”,自以为愚罢了。在永州的日子,因为生活的缘故我时常停伫在愚溪。如今回想起来,更多的也是我从愚溪与潇水的交汇处逆流而上,到过戴花山,也到过太古源;我也才发觉;其实先生的人品与文章,不都正像溪水一样让人倍觉亲切吗?“悠悠雨初霁,独绕清溪曲”,虽然先生所作“八愚诗”已不可得,但从那“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的流水中不同样能体会到先生的铮铮风骨吗?

  提到愚溪,当然要说起小石潭了。虽然因为下游兴建水电站,水位提高,旧址早已淹没,但按先生“从小丘西者百二十步”,驻足凝思,仍可找到此地。特别是在愚溪水涸之时,仍然可以见到“全石以为底”的现象,至于溪水两岸,早以垦为良田,不复见千年前的风光。但我们追问的又是此吗?有人说到了小石潭的旧址,怎么也想不起先生的文章。可能是他无法虚拟与现实,物换星移,我们又怎能要求今天的现实与千年前一样!那天,我在小石潭,却听见了水声,也看见“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不要以为这是幻想,其实,只要用心去读先生的文章,每个人的心中何尝又不是一个鲜灵的画面呢?

  我还是没有跳出先生的足印。在永州,我的脚步十字交叉:袁家渴、石渠、石涧、朝阳岩、南涧、愚溪、小石城山、湘口馆,这是一线;西山、高山寺、蒲州石矶、香零山,又是一线;它们的交汇点就是先生的溪居。先生在愚溪择居的地方,有人说是现在的庙宇——柳子庙。不过我却没有在乎,我想起一句很不雅的话:“既然吃过了鸡蛋,何必一定要见那只下蛋的鸡呢?”仰慕先生,并不一定要找到先生昔日生活的一些景象,重要的是一种神与灵的相知相问。但先生笔下为我们塑造的永州,便足以让我们用一生去品读美的真谛。在永州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曾步履过先生衣带飘风的历程,于是也就在头脑中不自觉地有了一种朦胧与神秘的感慨,在吟哦中便恍惚有了先生的影子:或在繁闹的都市中,或在山水丘壑之间,“施施而行,漫漫而游”。先生,你的风范,至今还在耳边响起:如“柳公治冉溪”的传说;如“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的.朗朗书声……

  因为追寻先生,我曾多次一个人坐在潇水的浮桥上,静静听水的歌声,缓缓听风的笑声;先生,你所有关于永州的文字便一一浮现在眼前。我想起一本书,那是零陵师专(现湖南零陵学院)部分师长思想的撷英——《柳宗元在永州》,对于先生,我没有像他们在学术上去考究与争论,我只想读到你文章里蕴涵的美的极致虔诚。沧海桑田,世事尚切变幻无常,我们又怎能把水滴还原成雨丝的形状。

  到过柳子庙,更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朝拜过黄溪和舜帝陵。先生,同九疑的歌谣相比,您是微小的,可永州的百姓却又为何在每年的七月十三,为你祝寿,十月初五,为你祭祀?千年前被你改名的愚溪还叫愚溪,但他的“清莹”、“秀澈”、“善鉴万物”,愚原本不愚,虽愚亦足以自豪,我是在柳子庙里才明白这一点的,不然,那“文贯八家”、“八愚千古”的题额何又能时刻敲醒民众的心灵之钟。

  读史,我知道先生定居愚溪时,喜欢种花植竹,并在后山种上了大片柑桔,装点山水,自娱其愚。春秋佳日,或沿溪信步,或临溪以钓,时伏案自吟时邀朋把盏,猎人渔夫,互相往来;但先生真的“甘为永州民”吗?范仲淹文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退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生之定居愚溪,只不过因为自己太愚罢了。不然,等到朝廷的诏书一来,先生也就不会高唱“驿路梨花处处新”了。先生,我可说中了你的心思。

  不在永州,我更时常想起你,先生。

  或许是过多的读了些志怪和野史,于是也特别推崇《世说新语》里的名士风范。我不停的向往过那种意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曾想过在某个夜晚,秉一支红烛,暖一壶清茶,坐在桌前,读读先生,读读陶渊明。或者是在月朗星稀的时候,站在窗边,听听山村的风声,看看“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如今,蛰伏在山村的某个角落,心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尽管每天面对着那么多天真纯洁灵,那么多清澈明亮的眼睛,每天看着一朵又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微笑着在嫩绿的草地上打滚。这时,一看到先生“自余为僇人”便黯然泪下了,因为回忆起学生时代的书生意气,因为概叹地域差距。

  于是在寂寞中又一遍一遍揣摩先生的文字,惭愧的是:我竟未在田园风中读懂先生匡时济世的心,而一味陷于先生的纵情山水中,一味去雕琢先生山水诗篇中的幽静与凝神,特别是“岸傍古侯应无数,次第行看别路遥。”先生你说对吗?但是先生所记均为耳之所闻,目之所睹,虽是忧叹之作,却亦忧民之思。朦胧中“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的溪水又一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山村的夜分外寂静,时令划到这个季节,正是“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一天,我在户外的河畔行走,在那满是卵石的河滩上,我又起了先生,我又看见了那如中流砥柱的香零山,以及翠竹与流水包围的蒲洲石矶。“日出江渚静,澄明晶无埃”、“孤山乃北峙,森爽栖灵神。”可惜的是,那蒲州石矶早多已被人遗忘,我也不过是无意中偶然得之,一种幸运却没有留下半点印象,只能“高歌返故室,自惘非所欣”了。

  先生,你是否就在这些幽神寒骨中参悟了生活的真谛呢?

  更多的时候,我更为先生的千古文章千古人品所感动,记得在永州时,武汉大学的一位教授曾做了一堂“谈柳宗元的生活境遇与性格变异”的学术报告,颇有百家争鸣之风。但是,解读先生,只能用宁静与虔诚,更何况在中国的语言文字中,有许多事情原本都是无法言传的,诸如小石潭的美,小石城山的孤独与荒凉。当然,我的浅薄让我无法想起别人学术上的言辞,我只能用古代禅宗的顿悟来理解自己的心。

  先生在永州住了十年就走了。十年的光阴,可谓长,也可谓短,但古城永州的形象却得以永存。我在永州生活的日子,许多模糊的印象逐渐真实;而我不在永州的日子,许多真实的印象却又变得模糊。就如先生一样,“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谛”、“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但后来却又“南来不作楚臣悲”了。先生,你是复杂的,同时又是简单的,重要的是从你的诗文中读出那一分睿智与深远。

  我依稀记得一首诗:

  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缉囚。

  缉囚终老无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却学寿张樊敬候,种漆南园待成器。

  先生啊先生,倒底是你成全了永州,还是永州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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