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
—斜风细雨不须归
—烈日当空应犹在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读到范仲淹这首《渔家傲》，如血的残阳已经消失于苍茫的地平线下，马嘶像风，寂寞地掠过荒原，听见它的叫声，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又一年雁过无痕，悠悠的羌管声在冰凉如水的夜晚奏起，听到了吗？那是乡愁的呢喃啊。
我几乎就认定了这是中国古代农民工的心情写照了。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让东晋以后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找到了一条独善其身的路。自他以后，中国人似乎就认定了农耕生活充满了田园之乐，诸如后来孟浩然《过故人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说的也是农耕之乐，甚至说到农村人们会自然地在心中描绘出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景画。
如果我不是庄稼人出身，兴许我也会喜欢陶渊明的诗句。但是看到他的诗，我首先就皱眉，一是他误人子弟，二是假清高。（陶潜先生泉下有知不要怪罪才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这话还得从《诗经?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说起，当时的战争，只是君主之间的穷兵黩武，并不是什么子民用该承担的责任，但是战争，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众多的农民卷入深渊。“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修建城漕的工人虽然辛苦，但是晚上却可以回家享受妻子儿女煮好的饭菜，而“我”却要远赴千里去赴一场死亡的`盛宴，或者归来，却已是白发苍苍。《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这应该是有记载以来中国农民最早的生存现状之一了，他们的哀伤，像一江春水，流不尽，恨悠悠。
稍晚一点，老子一阵见血地指出了“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的治国方法，就是说国家赋税制度建立在老百姓繁重的赋税之上，按照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耕大国的历史，当时城镇化应该没发展起来，所以老百姓干脆就称为农民吧。
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终于称得上子民了吧。可随即而来的修阿房骊山古墓筑长城，繁重的徭役和赋税压抑得人们爆发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
草根皇帝刘邦登台，这农民出身的皇帝该是对农民知根知底了，于是汉初主张无为，削减赋税，鼓励生产，迎来了“文景之治”。不料，汉武帝一上台，就和窦漪房对着干，好家伙，要打败匈奴，穷兵黩武复今日，是为了国家罢，受苦受累出钱出力出兵出粮的还是农民呀。
接下来，陶渊明出现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唐?李白）要说清高的文人，陶渊明算是名列前茅了。不为五斗米折腰，小小的县令还不放在眼里，干脆从此退出政坛隐居了。于是，描写农耕之乐的诗句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似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大唐盛世来了，何谓盛世？我想“国强民富”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形容词。我讶异，白居易还会写出《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壮丁在南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剩遗穗，左手悬敝筐。”
这样的诗句，描写的是农忙时节的活动。后来的朝代就不提了。
千年的花开花落，变的只是农民的身份，成为国家主人了，不变的依然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我未上学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在家带我和弟弟，那时候，妈妈一个人种完家里所有的田地，有空还会给村里人帮忙、打工。春耕时节总是少不了春雨的陪伴，早稻要在规定的时间插播完才不会影响晚稻的播种。那一年，为了赶进度，妈妈一个人在田里干活，下雨了也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秧苗。我把两碗白米饭收好放在篮子里拿去给妈妈，当我走到田头的田埂时，看到妈妈不顾雨势，只披着一件临时制成的雨衣正奋力地快速插着秧苗。当时未尝到农耕之苦的我泛起了泪花，妈妈看到我，边抹汗边朝我走来，很讶异地问我，“小妹，你怎么跑田里来了，下雨了不在家呆着。”看到我身旁的篮子，妈妈才明白过来，有点揶揄的意味说，“呀，你还哭了，干活的又不是你，快快回去吧，篮子我等会拿回去。”
其实，那时候虽然困难，但是因为妈妈在身边，我还是感觉很幸福的。
后来不久，妈妈也去了广东，家里只剩下奶奶和她的一桌孙子，不过很快地，堂姐去外地上学，小堂姐和堂哥也出去了，家里就剩下奶奶、我和弟弟三人。我还在初中时，便已经熟练地做各种农活了，到了高中，奶奶已经干不了重活，家里的农活几乎就是我承担起来。排水、跳单、播种、撒肥、除草、打农药、收割、打谷、晒谷、碾米……没有一样是我不会的，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切地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农民的苦与甜、辛酸与喜悦。
人不无知枉少年，我曾经怨过农耕的苦，当我冒着炎炎的烈日在劳作几乎怀疑自己就要中暑时，我只是在知道并且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
当然，农耕生活也不是只有痛苦的，它也有它的快乐所在，当你把它当做一份事业来做时，就连田边的野草也会变得可爱起来。陶渊明所描述的那种农耕之乐，我是不敢相信，他们的快乐，是因为他们只是一个人，没有养家糊口和赋税之累，即使真的存在那种快乐，那也是大多数农民不自知的，因为他们还没有上升到那个高度。
仅仅以“斜风细雨不须归，烈日当空应犹在”来祭奠我那一去不复返的农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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