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满满的阳光被窗帘过滤后铺在床上时,我知道时间不早了,在以往,时间和这阳光早已把我与床分离,但今天,此时,这张床不仅仅属于飘进来的阳光,更属于我。
我知道,在早上7点到中午12点,这张床属于我的机会不多,今天属于我了,真正属于我了。当“赖床”这个远离我的词在脑海里跳出来时,我竟然有说不出的欢喜,奢侈的满足如满屋的阳光在我心里绽放。
偌大的卧室,偌大的床,还有这一屋的温情都属于我。既然时间任我驾驭、任我支配,那我就赖着不起。可时间的检验摧毁了我的决定,当阳光的热气覆盖在我身上时,我发现我已丧失了这种能力。
人一旦没有了赖床的权利,真的很可怕。
干什么呢?真的不知道干什么,既然干不了什么,索性就什么也不干了。闭着眼,什么也不想,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睡觉,再睡一觉,睡它个自然醒,把一星期丢失了的觉补回来。现在,这个房间不仅属于我,这张床也属于我,我一个人的,睡觉不再受呼噜的干扰。可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知道要流产,时间这把利剑已经把我的觉削蚀得瘦了,倒下就能呼呼睡着的状态已经定格在走丢的时间里了,我知道,时间带走的不仅仅是我的容颜,还有好多。当这个念头换成辗转反侧时,和我身体一起翻来覆去的还有我的情绪,我知道,这种情绪在这样一片温情里实在是不大相宜,但这不是我能控制了的。既然控制不了,就任其发展吧。十平方米的空间把我的情绪框住,它跑不远,所以无须考虑后果。要在这一百四十平方米外,我是断然不敢的,得使劲压抑、使劲束缚,即使在体内翻江倒海,我也不能让它找到出溜出来的出口。
可接下来的是闭着眼睛没觉的难受。睁开眼睛躺着兴许能好些。我这样安慰我自己,也这样做了。
可眼睛睁着,脑子却没闲着。尽管在这之前,我一再告诫自己,就赖在床上,就享受这份惬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屏蔽思想和感觉,仅仅以身体的形式赖在床上。可多年养成的习惯把我的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愿望也忽略了,我有点沮丧。一个个面孔堵住了我的眼睛,想赶真还赶不走,当心挂在半空中时,我知道,拿起电话这个动作是不可避免了。生命中最牵心的挂记幻化成一句句问候,父母、女儿、老公,当我隔着时空把最后一句话给结束时,我知道我把心随之也放进肚子里,它此时真的很听话,毫不费力。随之,我听到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清晰的样子,在一片安静里我甚至能分辨出来它的分贝。
我就这样躺着,睁着眼睛,心里的浮躁仿佛少了。眼睛先是盯着窗帘,我竟呆住了,那么一瞬间。多好看的窗帘,红色的,丝质的那种,流线形的花纹一条条自顶端垂下,花瀑样,被底端的花穗接纳拥抱,阳光的亮度透明了它,玻璃一般、水晶似的。这就是挂在我卧室的窗帘,它日日陪伴着我,为我挡风遮寒,我怎么硬是给忽略了呢?它的出现源自我的喜欢,但我今天似乎才发现了它别样的美:美得透亮,美得彻底。阳光就那么泻下来,地上、墙上,还有那张挂在墙壁上的照片,那是我们的结婚照。那是我吗?身材纤细、脸上的.水色满得要往外冒,大大的眼睛里射着光芒,幸福的、喜悦的、憧憬的、还有娇羞的,我猜测着,大概就是这些吧,我想,那上扬的嘴角里盛着这些个东西吧。真傻,干嘛要把心都让照出来晾晒在底片上,要搁现在,我断然要把它捂住。时间真是一把刀,在你的身体上肆意切割,不仅仅切割你的肉体,还在切割肉体以外的东西。
我坐起来,目的是想立在卧室墙壁的镜子里看看我被岁月宰割后的模样,要说这模样我天天看,但位置大多是在卫生间里的镜子里,而且那个镜子只能照到我的半身,这对爱美的我来说不能不说是缺憾。但打仗似的生活把我从卫生间到卧室照镜子的权利硬是生生的给剥夺了。今天我要照镜子,我有充足的时间,而且是穿着睡衣,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在镜子里看过我穿睡衣的全身模样。这个念头有点迫不及待了。接下来我就看到了镜子里穿着睡衣,眼睛惺忪,头发不太规整的我,岁月把我糟蹋成这个样子了,我看看墙上的我,再看看镜子里的我,看看镜子里的我,再看看墙上的我,我看到了:有些东西在,有些东西不在了,有些东西变味了。我知道这一切的罪过都是时间,都是生活。我最终和大多数人一样都被生活的细节给打败了。我盯着,眼睛尽量睁得大大的,试图找到一丁点让我自豪的东西,但这不容易,硬要牵强,恐怕能扯上边的是那点点女人的气质和味道吧。
到后来,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还是自己看不见自己较好,心里多少还有一些值得骄傲的记忆。索性再躺下,可干什么呀,反正这张床,这十几平米,包括这一大套房子目前都属于我,我说的是空间上,事实上户主并非是我。我干什么都没人看见,没人管制。这机会很难得。仰面躺着,张开双臂,伸展双腿,把自己无所顾及地摆在床上,我躺着,是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我知道,这躺着“大”字姿势绝对不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位老师所应有的,但很舒服。这没规矩规着,没身份限着,没传统约束着的感觉原来竟是这般美好。我知道,在防盗门外不论走路还是说话还是干别的什么,我都不是我,我都得背负着好多的约束,好多的纪律,有的是看得见的,有的是看不见的,但无论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我都得在它的轨道上行驶,不能跑偏,也不敢跑偏。此时,充斥我心中的是说不出的快感,打了胜仗的感觉我没体会到,但得了奖金的心情就是这般。是呀,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物质?心情会跟得奖金链接起来,可能是生活里它太少的缘故吧。
等我满足享受够了的时候,我就顺手拿起格致的散文看,她的文字我喜欢,她的叙述方式我喜欢,可这时,我看一小段费了好大的劲,还看不明白。好长时间了,我都不能坐下来静下来好好读我喜欢的书,这对于喜欢文字的我来说,真是一种致命的可怕,如果我连读书的兴趣都丢了时,我就把我自个给丢了。我开始想原因,浮躁、心里旁骛叠生,还有那些霍霍燃烧的欲望吞噬了它。我很痛。心里便想,无论什么跟它交换,我宁肯选择它,有这点在,我想它还会爱上我的,就像我爱它一样。
阳光漫上来了,一大把一大把的,很满很满,一屋子的灿烂。当它的光成片成片地灌到我眼睛里时,我知道,我不能赖在床上了,不是时间不允许,而是咕咕叫的肚子提出抗议。但这一切结束的时候,跟它告别不可避免,因为接下来有一大堆事情排着队在等我,做饭、吃饭、收拾打扫家、外出购物,等等等等,我不敢罗列,因为那很费时间。
本想赖在床上,屏蔽拉黑一切:人、事、物。只为自己活着,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尽管时间短暂,但看来真正隔离只是空间上的,心里跟它们是拉不开距离的。
哎,看来自己是没赖床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