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老屋散文

2021-03-25 散文

  除过老屋那两孔窑洞,如果说安黎的整个童年期间还有两个地方让他在以后的生命中魂牵梦绕,难以忘怀,那就是“吃水沟”和“二号信箱”了。这两处地方,留下了安黎童年太多的记忆与感情,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他在其散文随笔和小说中,还经常写到这两处地方。

  所谓的“吃水沟”,就是他们麻子村家家户户出了家门不远就面对着的那条沟,村里的孩子们几乎都经历过“滚沟”的那条沟。在无忧无虑的孩童时期,这条沟是乐园,是孩子们探险的神秘之地,是充满童年快乐之地。而当安黎到了要分担家庭重担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条沟更是充满他童年苦难之地。在这条沟的最深处,有一泉眼,在泉眼周围,有一月芽状蓄水池,这就是麻子村全村人吃水的水源。村里人也几乎家家户户有水窖,平常也吃窖水,但窖水苦涩难吃,并且天干旱不下雨时,窖水也就没有了。所以村子里的人还是喜欢从吃水沟里挑水吃。从村子下到沟底这泉眼处挑水,要走过较长一段如同同山间小路一样的路,陡峭曲折,这路是村民长年累月用结实而沉重的脚掌踩出来的,更是村民滴滴汗水冲刷而成的,村民每挑一回水,即使是在寒风凛冽的冬天,也要汗水湿透衣服。

  安黎是在大概五岁时,开始和姐姐下到沟里抬水。先是抬一桶,渐渐变成两桶。常常是悠悠一个下午,姐弟两人才把水抬回家,两人累得脚疼腰酸。可以说,和姐姐抬水,是童年安黎干得最重的家务活了。到他十二、三岁时,他就可以单独去挑水了。他对他第一次单独下沟挑水当然记得很清楚了,那是痛苦的记忆。当时是夏收时节,天干旱不下雨,人们虽说忙于夏收无暇去挑水,可天干旱不下雨,也就没有窖水可吃,还不得不下沟挑水。那一天安黎的父亲一大早就去挑水,却直到天快黑才挑了两个半桶水回来。原来是他因为干地里的活已经累得不行了,再要下沟挑水就不能承受体力的极限了,他挑着水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大热天的他就躺在沟路旁的斜坡上,让太阳暴晒着。可他回到家时,却不住地说冷,并浑身发抖,看来是他病了,他是累得病了。家里其他人见状,再也不让父亲再去挑水了。这一天晚上,母亲从田里回来,疲惫不堪,又饥又渴,她进厨房,揭开瓮盖要舀水喝,却发现瓮里干着,一滴水都没有了。她于是让安黎和她一起去抬水。那是晚上,夜已经深了,他母子二人极尽辛苦,后来再加上姐姐来接,他们三人终于把一桶水弄进了家门。三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而这时的父亲不顾自己病体,自以为还有力气,他就让其他人休息,他去把这辛苦弄回家的一桶水提到厨房倒进瓮里。父亲本以为这花了不多少力气,可他的病体却让他这一桶水弄倒了,半夜里辛辛苦苦弄回的一桶水,就这么全浪费了。水桶弄倒的动静声弄醒了早已经进入梦乡的弟弟,他听到水的声音,赶紧趴到地上,也顾不上脏,就吮吸喝那地上还没有完全渗散的水。看来他是渴极了,他此前是在很渴的状态下睡去的,他可能是想用睡着来记忆口渴之难受的`。

  母亲看到他们辛苦弄回来的水一瞬间被父亲全糟蹋了,绝望地又哭又嚷,责骂父亲,此情此景,家里一片绝望的痛苦。这个时候的安黎心如刀绞,却也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挑了担和桶,噙着眼泪又朝吃水沟走去,他暗暗发誓,要挑一担水回来。姐姐从后面追上来,于是,这姐弟二人又重复了他们以前曾多少次的抬水。而这一次,可能是他们最为辛苦的一次了。当他们二人把水抬回家时,公鸡已经叫鸣了。而父母两人,他们已经不吵架了,他们也一夜未睡,两人左右各坐一个门墩,似乎在等着两个孩子回来。

  第二天,安黎偷偷地拿了担子和两个水桶,去下到“吃水沟”挑水。他终于挑了两个半桶水回来,累得眼金花,汗湿衣服,父母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母亲上来把他搂在怀里亲了几口,还从悬挂在窑顶的那个馍笼里取来难得一吃的馍给安黎作为奖励,这馍平时只属于弟弟妹妹的。

  从此,安黎就经常单独去挑水,他不用父母给他指派,他把挑水当成他作为一个男子汉的职责。他十三岁时,就已经能挑满两桶水了,村里人看了都连连夸他,说他懂事,是个孝子,把他作为村里其他孩子的榜样。这时候的安黎才上小学。到上初中时,村里的孩子迷恋上了去“二号信箱”看电影,安黎也不例外,甚至更甚。那时候经常晚上息后放学,安黎背着书包回来,看到村里的人们都成群结队地往“二号信箱”跑,安黎当然知道,他们是去看电影。这个时候电影已经开演了,远远就有声音传来,甚至站在村口,在“吃水沟”的小路上,都可以远远地看到那白色的银幕。作为一个小小的电影迷的安黎,看到电影已经开演,心里当然很着急,但他还不能跟着其他人一起往“二号信箱”跑,他此时的首要任务是先去“吃水沟”挑水,第二天全家的生活用水全靠他挑。于是他回到家放下书包,拿起担子和水桶就往“吃水沟”跑,在路上,他还能远远地看到那已经开演的电影银幕,那景致变幻,那色彩闪烁。电影揪着他的心,让他有些丢魂落魄。等他把一担水挑回家,往院子一放,也来不及往水瓮里倒了,赶紧就往放电影那里跑。可常常是看不了几分钟,银幕上就会出现“再见”或“完”字。

  后来成为作家的安黎几次在文章中写到那条“吃水沟”,有读者和朋友也对那“吃水沟”产生联想和好奇,也有读者和朋友让安黎陪着去实地作一次“旅游”,他们似乎想真切感受一下当年安黎所经历的艰苦。有一次安黎陪着几个这样的朋友,在他的老家沿着那已是荒草覆盖的崎岖小路往下边“吃水沟”走时,安黎写到他此时的心绪:“心里充溢着他们无法体察的滋味。我仿佛不是在重走一条古旧的路,而是在与一个让我牵挂让我思念的故交拥抱。是的,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有一种趴在地上亲吻它的愿望。”苦难,对于那些有着艺术家心灵的人来说,它是神圣的,它是不可复制的,也只有亲历者才能感受到它的神圣。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那条“吃水沟”,就是安黎童年苦难的一个圣地,一个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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