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心的小说

2020-11-28 小说

  海不解岸清,树不酌叶重。

  月升

  临海的对岸有一片乱石荒地,不只是山间野兽多久以来的口传,它们称它“石山”。

  后来的某一年某一天,风吹来了一颗鲜润的种子,它扎根在缝,靠鸟粪、海潮和石霖的滋润,竟慢慢吐出了生命的绿芽。后来又后来,又到了不知哪一年,绿色吞没了整个石山。

  覆满了葱郁的石山,突然在每一个起风的时候,荡漾起了林海的怒涛,从底到高,从东至西。原来它的岩石上,只有跳羚、狐狸和啁啾的野鸟,现在,每一个不知明的黑暗,都有虫鸟野兽响亮的啼鸣或低沉的咆哮,整个石山都成了一座不甘平静的葱翠“绿岛”。

  这座山,或者称这座岛,最靠海的矮崖上,长着一颗瘦长的槲树,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年来,默默沉伫了多少时光,嗒然一个有星光的夜晚,白鲸在海面掀起了一阵波浪,一股海风带着灵性,吹开了槲树的生命。

  夜本来是沉眠的,可这夜的星空,有几束微光跳着跳着,停留在了这棵槲树的身上,像是沉默了太久,又像是时间的苍白太过于残忍,“他”慢慢地、从来没有过的第一次地、小心翼翼又试探地、睁开了他的双眼。

  告诉我你第一眼从黑暗和阴影中苏醒,带着希望的偷窥和羞怯的儒弱看到这个世界的是什么?很多年之后,那棵槲树他的亿万颗种子开出的绿植,都还记得在这样一个世界仿佛沉眠的夜晚,星光洒下道道皎洁的匹练,狠狠地拴在海面上,一头巨大的白鲸,打破水面的平静,激扬起漫天如雪的水花。一朵又一朵的水母、蜉蝣,都浅浅地绕着它,远处的黑暗边际,飒硕的涛声还可耳闻。

  那棵槲树他瞧了瞧自己,瞧了瞧周围,最后他看向了自己的双脚,发出了他向世界的第一个疑问,我的脚为什么长在了石缝里?

  没有人回答,只有日复一日的海浪和林涛,那棵瘦槲,终于在一棵树无穷无尽的无聊中,淬炼出了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和一双只知道向外张望的眼睛。他在自己的一片树叶上写到:

  “好长的一个梦。

  梦中只有黑暗,一无所有。

  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可我认为,那和死亡的感觉一样。

  所不同的是,死后一片平静,但在黑暗中却仍能感受孤独,感受痛苦,感受愤怒。

  我挣扎,却无法动弹。

  我呐喊,却没有声音。

  我终于获得了看清世界的自由,可我连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不知道,又更甚者,我是谁?”

  第二天,他又在这片叶子的反面写到:

  “我好像是一棵叫做槲树的植物,

  但我不打算做一棵普通的树。

  从今天起,我要做一棵幸福的树。

  吟风沐雨,云游世界。

  我有一座石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棵绿树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我想要无止尽的幸福。

  叶湄

  今天决定了要做一件事。

  既然存在着,就总需要一个继续站立的借口。

  那棵内心炽烈的槲树,决定好好眺望一下海的浪涛。

  凶猛的水花翻滚着白沫,在岸边咆哮。那时,某一刻世界好像安静了一下,一对美丽的青鸟从绿涛中飞出,刚飞过矮崖,东方的太阳恰好来得及在它们的翅尾染上金边。

  可突然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一条水龙从浪花里涌起,转眼间便吞没了一只青鸟。

  余下的那只青鸟,在原地嘶鸣了一声,也头也不回地扎进了白浪。

  有再大的声音,仿佛也一下听不到了。

  槲树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它有了生命后第一次产生感觉。

  他没有看到,是一滴青鸟的眼泪,恰好落在了他那片记满了心情的叶子上。

  一片幸福的叶子,浇灌了一滴悲伤的眼泪。

  于是又是一个不知名的拂晓,槲树刚被初生的朝霞唤醒,突然听到了自己的身上传来的一声轻笑,但满含热烈的欢呼。

  “你是?”

  “我是你。”

  “你是我?”

  “我是你的一片叶子。”

  “我有很多片叶子。”

  “我是唯一懂你心的叶子,我是你的树心。”

  够了,于是什么都不必讲,不必问,槲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命结。我要跟我的树心在一起,我来照看好那片美丽的、晶莹的、脆弱安静的、七角叶片。

  那是跟我一样,一个有生命的、七角叶片。

  月破

  漫漫长的时间走过,无声无息。对一棵树来说,时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有的是时间,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没有希望的孤独,即使海浪嘈杂得让人心烦,可他仍觉得四周寂静得可怕,他看到远方在招手,可他迈不动步子,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还好,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天都是有光的。渐渐地,他长成了一棵繁硕的槲祖,巨大的纹络横亘在树皮,海风割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多久之后,他周围全都是了自己的同伴,从他树苞里成熟的种子,在他的周围,长出了一层又一层翠幔,终于,有一天他摇摆着树冠,周围的同伴们有的喊他“大哥”,有的喊他“老子”,还有的喊他“爷爷”,不胜枚举,他停顿了自己苍老的喉音,缓缓给他们讲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我本来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我还沉浸在混沌和黑暗的时候,只有身体萌发的涌动,后来有一天我睁开双眼,看到了光亮,只知道安静是挺美好的一件事情,我抱怨又喜欢自己,向着周围的一切疑问、好奇和模仿,那种感觉想起来,我站在岸边面向整个大海,仿佛面对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就像是人类的孩子面向母亲,撒娇还硬装着自己是个大人。”

  “那后来呢?”一棵他身边的小树问。

  “后来我不缺人说话了,有一天我发现我的一片树叶,写着我最一开始心情和梦想的树叶,竟然活了,她跟我一样,会笑,会哭,会讲话,会思考。”

  ??????

  “我从那一刻起知道我不孤独了,我有了自己的树心,我呵护她,温暖她,陪她说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日子可以过得平淡充实、却又如此快乐。

  我以为。我可以像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会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消失地无踪无迹。

  她的话不多,可她本就是我的一部分,一颗眼泪点缀了她晶莹透亮的生命,我不止一次的认为,这此刻,就是永远。

  可突然有一天,她跟我说,她要离开。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是一棵扎根在岩石缝隙的树,我只是你的一片叶子,我有泪,也终究会掉落你,你永远酌不出。

  我嘶喊,我说的喉咙都渗血,可她终究还是走了。

  她一定要走,我沉默挽留,我知道我留不住她,我怎能不选择沉默。

  她选择了随风漂泊,临走时她问我,你为什么不再挽留我。

  我告诉她,我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我听到自己的心静了,也空了,整个世界空空荡荡地回响着我不能说出口的心声。

  我离开了自己的树心,我成了一棵纯粹的,看惯了潮来潮退、彩霞氤氲的'槲树。

  ??????”

  所有的小树们都沉默了。

  叶重

  这个世界大抵本来会都是水的,水太多,可能也就多到没有了质量。后来会下雨,后来有了岩石陆地,又后来岩石上有了森林。

  会活动的生命开始了繁茂,会思考的生命有了感情,有一天世上多了一样东西,叫做泪水。

  有一天,一片七角树叶带着清晰的脉络,随着风上路了,风问:去哪儿?叶子说,过了这座山头,你把我随便放在一块石头上就好了。

  其实最多的,都是你不知,我也不会讲的事。

  叶子说,让我做同样的一个,关于黑暗的梦。

  叶子说,可我不怕,因为这个梦里没有死亡,只有星光。

  叶子说,有的生命,可以有无尽的寿命,可有的,只会璀璨片刻便凋零。我把最好看的样子让你看,在我走的时候,我不会解释,谁让我的心里也有一片眼泪。

  叶子说,我本来就是你的心,你的眼睛,你在初始的时候刻下的心语,现在你无法飞到的地方,我来为你看,你应该是一棵幸福的槲树,而我是一片幸福的七角槲树叶。

  那束风盘旋着,它问,你歇够了没有?

  叶子说,嗯,我们走。

  风没有丝毫伤感,也没有任何喜悦,它只是疑问,你为什么总是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叶子不说话。人生的脚步,总是太过匆忙,她想着她是他,多停下来笑看风云,她想象他坐定静赏花开,沉来平静如海,她想着他,本来便是静观自在。

  她说,停留的越久,记住的、留下的就能更多些,于是永远带不走。

  风有一天问她,你越来越轻了。

  叶子说,是,你把我送往那座矮崖吧。

  泪凝

  那天我在你的纹络间写满字迹的时候,我说我是一棵幸福的槲树,我决定第一件好好去做的事,就是认真眺望。

  “你想过她离开的理由吗?”又一棵小树问。

  “其实我懂,我又何必问。

  我本来就没有眼泪,后来我又没有了树心,可我还是会想哪,她教会了我最简单的一件事情,就是带走了我的树心,拿走了悲伤的眼泪,所以简单的事情开始变得幸福。

  星光在我的枝头跳动的时候,其实它们是有舞步的。海风吹抚我的时候,其实他们是有温度的。候鸟飞过我的时候,其实它们都是喜悦的。

  我后来才知道,简单的事情真的是如此幸福。

  我也曾想到她会离开,我曾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于是,只是我也没有了这样一片写满我心语的七角树叶。

  直到有那么一天,我感到一阵柔风吹来的细微搔动。

  我看向了脚边,静静地躺着一片风干的,似是一碰就碎的、七角树叶。

  我看到了她依旧清晰但更为深沉的轮廓,我再也没有嗅到那滴悲伤的眼泪。

  她只是躺在那里,静静地,静静的。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站立的地方,幸好我也从不会离开过,于是我总归看到,她也一直在。

  我久久地凝望着她。

  我望着她。

  我明白了。”

  叶心无泪,叶为树心。

  世上之事,简单便是快乐。

  世上之人,万万不能妄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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