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女人.美之生命
——沈从文小说中水与几位年轻女性的关系
沈从文小说几十年来之所以“存在”,并在不断地升温升热,重要的原因是人们发现了许多只有从沈从文小说中才发现的美,特别是生命之美,水.女人.美之生命。沈从文小说是一个庞大而独特的艺术系统,本文只试图从水与几位女性形象的关系的角度,寻找沈从文小说一般美的女性生命特质,发现沈从文小说独有的艺术价值和魅力。
沈从文的独特价值和艺术份量正在于发现湘西之水与他生命价值和创作的关系。沈从文总是在作品中不厌其烦地给人叙说:
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无的影响实在不小……我认识美,学会思考,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①
我的教育全是水上得来的,我的智慧中有水气,我的性格仿佛一道小小河流。我创作,谁告我的创作,就只是各种地方各样的流水。②
我所写的故事,却多数是水边的故事。故事中我所最满意的文章,常用船上水上作为背景。我故事中从物的性格,全为我在水边船上所见到的人物性格。③
……
在现代文学史上,没有哪个作家像沈从文一样把人生、写作与水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水,抚育了他的生命,净化了他的灵魂,陶冶了他的人格;是水,给了他创作的灵感,给了他小说中人物生命的灵性和张力。沈从文正是以他湘西“水之子”的眼睛和尺度,审视生活的一切,而不把“社会价值”掺进去一丝一毫,亦不被“社会”所制定出的种种成规成矩的标准所限制,执着地追求“符合他的梦幻要求的作品形式”,描写故乡湘西古朴神秘、美丽动人的神话,摭拾绵长千里的沅水流域的水的故事,塑造具有水般美的.女性性格,“证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④
小说是人类精神活动的产物,是作家生命律动的一种表现。故乡之水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自然物,与其它一些自然对象一样,它自身并不具备窗深邃的艺术价值和生命形态,但经过作家审美情感的观照和艺术心理的同化升华,便成为一种具有生命形态的艺术实体。尤其是当作家沉浸于自己的人生和心灵历程来反刍自己熟悉和热爱的故乡山水,一种家园意识和故土情结又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引发出心灵深处的亲和之情与美感,这就促使故乡之水与作家主体感受和艺术体验撞击交流,从而使故乡之水摆脱了纯粹的物理性,而转化为传达作家审美理想的符号载体—— 一种富有灵性的生命感的审美对象。无论是马克·吐温笔下的密西西比河,还是肖洛霍夫笔下的“静静的顿河”,它们之所以具有咀嚼不尽的文化底蕴,就在于它们不仅负载着大量的文化积淀内涵和无穷的隐喻旨意,而且更浸透了作家的审美情感,洋溢着强烈的生命激情。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以青山绿水为背景,把人物置于一幅翠绿的底色之上,这不仅使小说呈现出清新柔和的格调,而且更重要的是使小说人物与地域山水相融和,拓宽了小说的审美意蕴,为人物的性格和生命物质的塑成提供了切实可信的文化基因。读者在解读并欣赏他的小说的过程中,发现自然山水与人物性格、生命特质竟如此交融合一,对自然山水的欣赏、赞美就是对人物生命特质的欣赏、赞美,从而发掘出沈从文湘西小说的美学价值的终极意义。
在此,我还不能涉及沈从文所有湘西小说来论证水与人物生命特质的关系,只能从他的几篇小说为本言说水与几位女性形象的生命特质关系。沈从文在小说中对湘西之水是这样描绘的:
……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计数。
……那条河水便是历史上知名的酉水,新名字叫作白河。……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的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 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 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在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nbs (《边城》)
萝卜溪是吕家坪附近一个较富足的村子,老师笔记《水.女人.美之生命》。村中有条小溪,背山十里远发源,水源在山洞中, 由村东流入大河。水路虽不大,因为长年不断流水,清而急。……水底下有沙子处全是细碎金屑,所 以又名“金沙溪”。三四月间河中杨条鱼和鲫鱼上子时,半夜里多由大河逆流匍匐而上,因此溪上游各 处堰具水潭中,多鲫鱼和杨条鱼,味道异常鲜美。
(《长河》)
无水不成文,水像一条血脉贯穿在沈从文表现湘西的作品中。这里的这些对水的描写,尽管只是他几篇小说中的一些摘录,但是,其中仍荡漾着沈从文对故乡之水的殷然之情。他把从故乡之中得到的人生体悟全寄寓于笔下的溪水,因而,水有了灵性,有了情怀,有了内涵, 有了美质。这就是:纯净而有情,清明而柔和,活泼而自由。沈从文正是凭借这种具有美质和内涵的湘西“五溪”之水,在作品中表现自己所追求的“人生形式”。
沈从文认为,生命永远是美的,他的人物塑造的重点是放在“掘美”之上。因而沈从文把故乡之水的美质赋予他笔下的年轻女性身上,使生命之美得到自然展示。《边城》中的翠翠、《长河》中的夭夭、《萧萧》中的萧萧……这些年轻女性形象就是生活在一派清波绿水之中,她们与水完全融和,具有水的灵性和美质。她们品性纯净得脱俗,没有染上一点杂尘,蒙上一丝污垢;她们心灵清澈明亮,只凭一个单纯而执着的信念生活,自由自在地流动着鲜活的生命;她们性情柔和又活泼,在生命的流动中编织“爱情”之梦。
翠翠犹如一簇嫩绿的水仙,承自然雨露的淋浴,受青山绿水的滋养,“清亮如水晶”。她善良纯净,风里雨里跟着爷爷为过路人摆渡,设法为旅途中人提供一切方便,心净性善无一丝杂质;她活泼天真,任生命的自然流动,带有一份天然的野气和稚气。喜欢玩野花唱山歌,常把小竹做成笛吹给爷爷听,还学着小羊小牛叫。喜欢带着小黄狗上山采摘虎耳草和鞭笋,盼望五月端午节热闹的龙舟竞赛……;她有少女一样的依稀朦胧的情窦,憧憬未来美丽勇敢的情郎,喜欢看过渡而去的喜桥新娘,喜欢听缠绵撩人的情歌,喜欢独自望着天上云彩和星星静思凝想,喜欢听爷爷暗示性的“玩笑”,但又羞怯脸红……青春的萌动恰似淙淙泉水流经溪沟的堤堰,是那么的自由,又是那么的徘徊;她温和融人,柔情如水。从小就懂得爱人,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动气。即使是那场有点恼人的爱情误会,心上人飘船而去,她也没有怨恨,爷爷死后,仍持着一份温柔、一份希望,继承爷爷留下的渡船,给行路人温和的暖意。摇着船走向“明天”。翠翠是湘西崇山峻岭流出的一泓清泉,通体透明洁亮。翠翠的形象与她赖以生活的溪水相互映照契合,水性与人性已“物我合一”,融为一体。在翠翠的身上,我们领悟了具有水般美的湘西少女的生命特质,终于见出“生命在这个地方有光辉的那一面”。⑤沈从文借翠翠唱出了一曲醉人的生命理想之歌。
夭夭“那样纯真那样俏,心地柔美得像春蚕,一碰就破”,⑥她身上虽有翠翠纯真的影子,但更多的是自由、开朗、活泼,还有一份从容自在,生命的张力更强。她站在河坎上放开喉咙唱歌,让青山、绿水、田野充满青春、生命的声韵;她和小孩一样脱下袜子下溪踹水,从沙砾中挑选石子蚌壳,在清流中追寻生命之乐趣;她在橘园中游戏般的劳作,忽而用竹竿撩拨树上的姐姐,忽而追蜻蜓,捡拾蝉蜕,忽而听蚱蜢振翅,小羊咩叫,最后才“猴儿精一般快快地爬到树顶和家中人从数量上竞赛”摘橘……任生命之活力自由自在张扬;她面对因“新生活”给人们带来的担忧,仍在忧患气氛中捡拾生活的种种乐趣,让生命多一份从容与自在。夭夭就如她家门前的那条溪流,“水源在山洞中”,水路虽不长,但“长年不断流水,清而急”。⑦自在自为的生命形态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显现。翠翠和夭夭,是沈从文给人们留下的两条不可多得的生命之溪,如果说翠翠是清澈纯静的溪流,那么夭夭则是活泼明快的溪流。
沈从文把水之美质融化在年轻女性身上,并升华为一种美丽的生命特质,让人物展现生命底色,放射生命意义之光,除了翠翠、夭夭,在他众多的湘西作品里出现的年轻女性们,或多或少都有显现。这是沈从文小说美的发现,也是他小说不同于其他作家小说的鲜明之处,因而,他的小说具有特殊的魅力。
行文到此,我们可以归结沈从文所赋予他笔下年轻女性水一般的生命特质是:一种以自然、纯净、活泼、健康、自在自为为生命原素的生命存在形态。这种生命形态不受任何污染,没有任何杂质和功利色彩,因而也是一种人类精神性格。沈从文以此揭示出人性之美和生命之美,从而展示了他为人类社会描绘的那幅“优美、健康、自然,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⑧的图景,以反照现代社会在“商业文明”遮掩下的人性堕落、丑陋和生命力的日趋萎缩、沉沦,寄寓了作者建构美好人生社会的理想。尽管这种理想与现实有遥远的距离,也许只是沈从文的一厢情愿,但是,正因沈从文的小说有了这一点,其文化和美学的意蕴才深邃厚实,在中国现代文学中显示出独有的艺术价值。
注释:
①沈从文·《〈以文自传〉沈从文文集》第九卷 109页 花城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香港分店 1984·3
②沈从文·《〈来客〉沈从文文集》 第六卷 195页 1983·1
③沈从文·《〈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沈从文文集》第十一卷 325页 1984·7
④沈从文·《〈水云〉沈从文文集》第七卷 264页 1984·1
⑤沈从文·《沅陵的人》同③ 375页
⑥沈从文《〈长河〉沈从文文集》第七卷 41页 1983·5
⑦ 沈从文《以文小说习作选》代序 第十一卷45页1984·7
⑧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自《沈从文先集》第五卷 第231页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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