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衣不蔽体,背后露出臂肉。走在路上,财主家的孩子们,在背后用棍子戳你的肉。如今,光滑的裤子光滑的衣衫,柜子里还放着几套,隔三五天换洗一次。 这鲜明的对比,在彝族老汉普连光的脑海里展现成了一幅图画。他感到今天的日子像是吃甘蔗,一节更比一节甜。这促使他不容不决定:报吧,报上去。但是,一霎间,他仿佛见了他的老婆:她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咯!咯咯!不住地咳嗽。
她老了,年纪比他大得多,如今他也有五十多岁啦。 想到老婆,冲到嘴边的话,又咽到肚里去了;他顾虑她的病会因此加重起来。 接着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儿子是干部,在团县委工作;女儿呢,住在城里读书。他们天天受教育,都是聪明人,不会不同意的。一想到这里就牵连到了生活。幸福了,今天幸福了。不然,她怎么读得起书!他怎么能在 县上工作!普连光兴奋了,一股热力通过周身,他蓦地站起来说道: 拆我家那一间吧!那是间旧土房。 社员们喝采:又是一间! 不过,我那老伴普连光加了一句,但没有说完。 社员们说:她自然同意的,她的思想也好,有些事情还表现得比你强。 普连光蹲下来,暗暗说:你们不知道。是的,社员们还不知道啊,因为老婆不曾对别人说过。但是对他是说过四五次了,她说:等秋收过了,把那间旧房打整打整,让她妹子迁进来。 普连光左思右想,当他想好了对付老婆的办法时,就想回家去。
忽然听得有些社员嚷道:苦干三年,实现社会主义!前四个字他是不高兴的,于是回转身来,说道: 你们说错啦! 苦干三年!哪点差啊? 苦干?错啦!他说,解放前哪,臂肉也被太阳晒黑了,衣服裤子满是补丁。今天幸福了,哪点儿苦呢?你们应该说勤干,勤干三年。 说苦干或勤干都可以,好,我们今后说勤干。 普连光满意了,踏着月光,两手一挥一甩地回家去。这天晚上,他照顾老婆分外殷勤,他要用感情感化她,让她同意自己的主张:让出那间旧房。 次日早晨,普连光正在烧火,姨妹就来了。按风俗提着一升米、一壶酒、一只鸡,还有一包红糖。普连光不觉担心起来了:万一这时社员们来商量拆房子的`事,姨妹可能会把消息透露给她,那她的病。于是,他便跑到田边,对生产队长说:我那间暂时不拆!要等三天后。 回到家里,见姨妹依偎在床边。老婆断断续续地说:你们迁来这个寨里方便些。咯咯等过了秋收,跟社里理清了账目,咯咯就迁来吧。 他不来啊,据说修好了那个水库,又要到别的地方去修,不能回家。 只要他同意就行了,搬东西你姐夫和我帮助你。咯咯 姨妹忙倒了一杯开水,递过去:阿姐,别说话了,静一静吧。 隔一天来一次的医生,又按时到了。他量了体温,画在曲线表上。然后留下了两天的药。
病怎么样了?不能离开吗?姨妹问。 医生说:别担心。这是支气管炎,慢慢会好的。 吃过早饭,姨妹把提礼品来的篮子腾出来,要走了。普连光说:住三天嘛,鸡还没杀啊!姨妹说:不必了,今年不用遵守那规矩了。我今天就得回去,我们正在挖干田啊。 姨妹去了,普连光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她去了,她不遵守那规矩了。 他飞跑到队长家里,喘着气说:今天,拆我的房,动手吧!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们本来就常来看望她。今后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停住了。原来他想说:今后希望你们更加关心她,等到她病好了,知道了社里把房子拆去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发牢骚。他想到这类话是用不着说的,社员们自会来呀。 今后怎么?队长问。 唔,唔他找不到适当的话了,便说:今后你们去看她,不许谈到拆房子的事。 队长说:好,这事做得到。 普连光回到家,心想:房子要拆了,请不请巫师念咒呢?巫师修水库去了,顾不得回来。啊,别按那规矩了吧不过,不过,点两柱香还是应该的。他点了香,走出门,穿过寨子,到了座落在南边的古老的土屋前,把香插在大门两旁。他心满意足了,然后,转回家来护理老婆。 喂,这床被窝还不脏,但是不暖了,洗洗就会暖的。换这床吧。 一会儿他又说:被窝烫下了,等会儿我就去洗。先喝这碗开水吧,糖开水,才煨的。 他一会儿又说:想坐坐吗?我扶着你坐吧。他把她扶起来,她依偎着他,感激地望着他的脸。 社员们这个去了那个来,有的拿着鸡蛋,有的拿着水果糖,有的拿来面条。 她拉住他们说:你们这么关心我,叫我怎么报答呢!
普连光再走到寨子南边的时候,他那间土房不见了,只见一片土块,他远远就高声说:不许踏着门板!不许跨过门楣!违反规矩哪!社员们回答:谁也不曾踏过的,我们知道,你放心。其实门板和门楣都靠在别户的墙上,谁也踏不着的。 这些木材空了,搬回家烧吧,我家几个月不必上山打柴了。他说,一面把板壁拣出来。 天黑了,社员们互相看不清楚。队长提来了一盏马灯,但是,光线太小了,照得见这边照不见那边。 普连光不禁说道:把拆下来的木材烧起来,不就亮了吗? 这是你家的嘛。 他仿佛看见了肥沃的田,每亩产量达到千多斤,户户社员的楼上堆满了粮食,田边地角也堆满了。烧吧!我愿意。把灯提回去吧,别再耗油了。他说,一面把木材抛过去。 火燃烧起来了,整个地方照得通亮。大家在火光里敲土垡,有的用筛子筛。 普连光想起了老婆,早早回家了。次日早晨,他护理过了她,匆匆跑到寨子南边。啊啊,真快,墙土完全筛细了,社员们正忙着运送。
他看见很多人推着车,唯有几个人仍用扁担和箩筐。他问道:干吗不用车子?人家回答:我还没有车子,以后会造的,推杆已砍来啦。他说:既然有了推杆,为什么不用那些木板安上呢?他指着靠在门板边的板壁,说完后又感到有些心痛了。心想这些板壁还是好的,保留起来以后用处多。可是,这时那一堆堆的粮食。一担担的棉花,一片片的甘蔗,立刻又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挥手说:用吧,都用吧。 木匠们的手,特别灵巧,不多时间,板壁变成了八个手车。普连光喜笑颜开地说:可有我的一个呵! 他推着车子,向田野里去了。从那边过来的社员们说:这边只有两丘田,已经够了,送到那边去。 普连光第一个走到那边去,他后面跟着十来个车子。走不多远,他的车子停住了。这道缺口,怎么过去呢!车子不会跨步呀。他说。 哦,我们竟没有想到这道路缺口。填起来吧。跟在后面的人们说,接着有人回去扛锄头。 普连光在思索:只须用一根木头搭上不行,木头太窄,车子走不过去。用木板吧那,得用挺厚的。到什么地方去找呢?哦,有了!他对大家说:不必费时间填啦,抬我家那门板来搭上。 门板?不行呀!大家吃了一惊。 是呀,踏都不能踏呢,怎么过车子?他说。但是马上又说道:抬来吧,管它! 谁家的门板被踏了,谁家就凶多吉少。 自从共产党来了,家家日子好过啦,哪家有凶事?别迷信那规矩了,连巫师们也不敲神钟啦。
普连光说。走,去抬吧!怎么你们还不走啊?还算突击队员哩! 门板搭上了,车子骨碌碌地过去了。 姐夫!这是姨妹的嗓音。接着听得她说道:我阿姐好了些吗?我要去看她。 不咳嗽了。普连光说。忽然他拦住她,她还没有精神。那旧房已经拆了,你可不要告诉她,要对她保守秘密。姨妹点点头,走了,他不放心,也跟着回去。 他倚在睡房门边,听见姨妹说:阿姐,我那间房子又破又窄,现在拆了压田了。但是我不能迁来,我早就和他商量好了,搬到水库工地去安家。 她阿姐自言自语地说:唔,水库,水库去吧,我高兴。 普大妈的病完全好了。
普连光指着居屋对她说:你看,解放后盖了这间房屋。那间老土房太旧了。永远不用住啦。普大妈点点头,然后拄着根青竹,到处走动。她对寨民们说:我妹子的社里,也把老房子拆了。我们社里要增产,当然也要拆的。她看着被车轮碾得滑亮的板道,对老伴说:咦!这是门板哪?哎,把我家那两张也抬来用上吧! 这就是我家的了。普连光说。 一个社员走过来,说道:怎么样?我们早就说过有些事她比你还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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