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蛋”这种习俗的始于何时,有什么来历,无从考证。只记得每年到了那一天,清晨时,我们还没起床,母亲已从床底下搬出来一个瓦盆。盆里挤着十数个用草木灰紧裹的略有些湿地灰蛋——那是咸蛋。母新细细地洗去蛋壳上的灰,轻轻地捡到锑锅里,倒上些水,然后小心翼翼地端放在灶台上,一边煮饭,一边加火煮蛋。
往前约一个月前的一个早上,母亲煮完粥之后,就用一个粗瓷大碗盛出大半碗粥水,再往碗里丢上一大把盐。吃过早饭之后,粥水已经凉的差不多了,母亲拣来瓦盆,捧来蛋,先将蛋在盐粥水里一没,再拿到草木灰里一滚,然后把沾满草木灰的蛋整齐地摆放在瓦盆里。等到摆了满满的一盆蛋之后,母亲小心地拭去蛋朝上的一端的灰,挨个地在每一个蛋上面放一小撮盐,然后搬到最安全的床底下,一直等到这天早上。
蛋煮熟了,母亲将它们捞出来,泡一下冷水,再拿出来晾着,然后叫醒我们姐弟几个起床。吃过早饭后,留下一两之后,剩下的蛋塞全在我们有些破旧的书包里,妥当之后,便打发我们上学去了。
那天早上学校可热闹了。几乎每个同学都带三五个蛋到学校,三五个同学扎作一堆,用煮熟的鸡蛋互顶,谁的鸡蛋先破,就算谁输,谁的鸡蛋没破,自然就是赢家。那时自然不懂什么以尖对平之类的策略,只是用手紧紧地握着蛋尖,碰来碰去都碰到手指,本着寸蛋必争的'精神护着手中的蛋。不过终究难逃两蛋相争,必有一碎的结局。赢了的固然手舞足蹈,输了的多半不太服气,换了另一头卷土重来想一雪前耻,只是胜负还看运气。
这种碰蛋一直会持续到上课铃响前。当然,中午回家吃午饭时,再拿一两个蛋到学校扳回些面子的同学也是有的,但实际上大多数人在第一二节课下课的间隙已经把蛋都碰碎,吃下肚子去了。
当时还没有营养过剩的说法,那天难得一天吃三四个蛋,对于我们来说绝对是媲美年节、七月半这类大节日的好日子。这一天是四月初八,在我们这里称之为四月八社。
四月八社这一天,母亲向来还会用粽叶包一些四叶粑粑。揭开粽叶,闻着一阵叶香时已经垂涎三尺,再趁温软时咬上一口,清爽甘甜,真是味美之极。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根本还没过瘾便吃了几片,只留了一桌粽叶和母亲的笑容。
据说有一年因为四月八前夜停电,没法子把糯米打成粉子,结果到第二天我起床时,因为没看到四叶粑粑,死活不愿去上学。这件事几乎每年快到四月八社,父亲母亲都要拿出来来笑我一次。可是我对这件事却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那时的咸蛋,大多是咸鸡蛋,除非家里养鸭时,才有咸鸭蛋。父母亲是“不爱”吃咸蛋的,因为他们把咸蛋都留给我们姐弟几个了,咸蛋的蛋黄入口沙沙的,油油的,最是好吃,但咸蛋的蛋白通常太咸,经常被我们“一不小心”就丢在阳沟里,父母看到少不得一阵可惜。
有一天,我突然想看看四月八社究竟什么由来。一查之下这个日子竟不那么平凡。
有说是贵州、广西、湘西、桂北等地的汉、苗、布依、侗、瑶、壮、彝、土家、仡佬等民族的传统节日,叫牛王节。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母亲曾说四月八是牛魔王的生日。我当时听来心下好笑,牛魔王本就是一个虚构的角色,哪来什么生日忌日,原来竟是这个原因,牛王节以讹传讹就变成了牛魔王的生日。少数民族没有文字,很多口口相传的事传到后来都难免变了味,再要想知道真相,非得等有大智慧、大机缘不可了。
有说是“乌饭节”,是江南一带汉族民间风俗。江南一带人们用山上的乌饭草(乌饭叶)将糯米浸成乌色(不同于黑色),将染过色的米煮成的饭叫乌饭,这一天要吃乌米饭。乌米饭不曾见过,但以前到夏天时,母亲就会把一种大叶子的藤本植物煮水,然后把糯米泡在水里,煮出来的饭粒粒饱满,油亮油亮,金黄金黄的,煞是好看,我们称之为黄木饭。黄木饭是不常吃的,据说黄木叶是一味中草药,能败内火,我很奇怪中医的各种药草竟有很多神奇的功效。近来中医颇受诟病,沽名钓誉者层出不穷,也不知是中医名不副实,还是庸医太多,或者人们太过急功,将祖宗的绝活传丢了反倒说中医百无一用起来。
又有说四月八是客家文化节,本为纪念东晋名臣谢安而设,陈东这个地方每年农历四月初七、初八、初九3天举行盛大的庙会,用以祈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还有说四月八是“佛诞日”,传说这天是佛祖显世的降生之日。后来演变为古代的浴佛节,亦称洗佛节、佛诞节和龙华会。善男信女少不得在这天要做点什么,然后佛主一不小心成了我国的,佛诞日也就成了我国重要的节日,真是荒谬之极。
不过,四月八在各个地方是什么名头实际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日子在每个地方是否都允许有着不同的含义,代表着不同地方的人们不同的精神追求。这个时代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所谓“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毕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环境才有生机。线不理不顺,理不辩不明,万马齐喑终究是行不通的,用包容的心态去看待发生的种种,深思,反省才是社会进步的必然途径,一味漫骂跟风终难成气候。
今年离四月八社还有三天,父亲已经打了几个电话问我回不回家。我已经很多年没在家过四月八社了,结果到了那天,我还是没回去。也不知母亲那天煮了几个咸蛋,有没有做四叶粑粑。今年的咸蛋再不用特意留给我们姐弟几个,但我却知道最爱吃咸蛋的父亲一定不会很开心,因为我们姐弟几个都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