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子连心,我是信的。
10月22号那天早上,天晦暗。我醒来揉揉不愿睁开的眼睛,妻已经早早起来去给工友们做饭。我机器般做完早晨该做的事,胡乱吃几口妻给我准备的小灶去了工地,塔吊在晦暗的晨色中起上落下。我习惯了这种动作,更熟悉那些工友起早贪黑的身影,妻与我的工友们还没有来,我便坐在楼顶抽烟,四野望去,已是败秋一片,我的心忽然间郁闷起来,莫名其妙的郁闷,胃痛,想哭。不一会,妻来到工地,我便告诉她,今天很郁闷,心烦,异常的烦,从来没有这样过。妻安慰我说也许是阴天的缘故吧。
郁闷魔鬼般缠绕我一天,一天下来,我心情没有好受过一会,看到什么烦什么,我一直坚持,不让自己发火或者做错什么事。直到晚上,家里来了电话,才知道是母亲生病了。母亲老年痴呆症多年,二姐一直在我老家照顾她,家里的姐妹弟兄都知道二姐为了让大家都多挣些钱,她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当时,大家聚一起说,让母亲轮流住,大家轮流照顾,二姐摆摆手说你们都忙,还是我自己伺候吧,母亲的病就这样了,不要让各家都不安生。母亲犯痴呆一直都在骂人,没有一天消停过,邻居家的老人都避开她,不敢看到母亲。我们作为子女的受母亲的骂,是应该的,母亲骂了别人,我们都去赔情。碍于母亲的病,邻居们都没说啥。
电话里,二姐告诉我说母亲不能吃饭, 吃了就吐。我知道母亲从我小时候就有胃病,一直轻微发作。母亲告诉我是那个年代吃红薯吃的,每顿都是红薯,蒸着,煮着,做红薯稀饭。母亲还告诉我说吃红薯是好生活,没有红薯吃的时候,还吃树皮呢。我对那个年代,只是听说,在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红薯,一直到现在还喜欢。母亲落下的病根,致使现在不能吃甜食。
我告诉二姐,想回去看看母亲,二姐说;不要急,先给她治疗一下,看看效果怎么样,家里有大哥大姐,你就在外地好好挣钱吧。挂断了电话,我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对不起母亲,出外三年来,也没挣到什么钱,不想进家,有无颜面对那种感觉。三年来,姐都是报的平安,从来没有说母亲有其他病,问起母亲,她一直都是那样,一直都在骂人,嘴里喋喋不休。去年让妻回家一段时间去照顾母亲,她回来告诉我,母亲身体没其他病。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泪水,又打电话问大哥,大哥与二姐说的一样,挂断大哥的电话,心总感觉愧对母亲,甚至听到了母亲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妻也在悄声哭泣,妻说;母亲一直在想我们一家,生日时,拄着拐杖走到村口去呼喊我们一家人的名字,任凭谁拉都拉不回去,可是万里之外的我,却没感受到母亲的思念,一直为生活忙碌着。
第二天起床,我让儿子给我买火车票,这次无论怎样,我要回家,我必须回家,我让妻领着一班子工友,没让她回去,这里离不开人。儿子订了下午的票,我在工地的宿舍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一下子想飞到家里。我便回到了昌吉,去昌吉的住处收拾回家的行李,期间,我打几个电话问姐母亲的病情,姐一直告诉我母亲能吃点东西了。可是到了下午三点,我的电话响起,姐急促告诉我,母亲去世了,她甚至不信,几分钟前还与家人们说话,几分钟后却走了。我懵了,彻底懵了,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当时的思想,泪无声流出,妻面对满大街的人嚎啕大哭起来。
火车是灰黄的,火车里的灯光是灰黄的,车窗外的天空与戈壁也是灰黄的,我甚至看到了母亲躺在棺材里那张灰黄的脸。母亲带着遗憾走的,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父亲母亲最娇宠的孩子,母亲柜子里最好吃的东西都是给我留着,给我的儿子留着,我不在家时,食物存放发了霉,也不舍得拿出来吃掉,姐姐们说她,好东西都给你儿子留着,母亲总是笑着说;他最小,不让着他让着谁。
母亲走了,临走前却没看到她的老生儿子送她,死神没在她的老生儿子回来之前无情地拉走了她,就在那一瞬间。 过中秋时,我给母亲杀鸡,杀了几下没杀死,鸡都流了很多血还在地上挣扎,经过父亲与母亲的病逝,人的生命还没有鸡顽强,人的生命是最脆弱的,一生的劳碌奔波,几分钟就没了。
我不知道怎么进的家门,我没有与一院子人打招呼,径直来到屋里嚎啕大哭,姐姐们看到我回来了,也跟着我大哭起来。白色,屋里是白色的世界,只有母亲穿着黄色的寿衣静静躺在棺材里,棺材前昏黄的生命灯随风一闪一闪的。我被邻居婶子拉起,止住泪,我想看看母亲,母亲的脸被一张昏黄色的纸蒙着,我轻轻揭开,母亲的脸很红润,与活着一样的红润,可她却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们连一个整天骂的娘都没了。我想让母亲醒来大骂一顿我这不孝儿子,我甚至想扇几下自己的耳光,邻居婶子把我拉到一边并蒙住了母亲的脸说;别哭了,泪水落在棺材里不好,会让儿孙们受苦的。
2】
母亲是按照我们那里的民俗下葬的。
大哥到棺材铺给母亲买了一个棺材,大哥说;父亲当时走的时候是四独,母亲操劳我们一生,也买个四独,松木材质,活做的很精细,黄缎子衬底,松香灌缝。大哥请来舅舅的儿子让他看看是否满意,他看看点点头表示满意,说大姑操劳一生,该用这样的棺木。那个年代,舅舅家很穷,都是母亲经常接济他们。表哥哭着说一辈子不会忘记母亲的恩情,其实哭的最痛的是我妗子,舅舅走的早,舅舅走的时候,几个表哥才十几岁,家里有了事情都去找母亲解决,父亲微弱的工资担负俩个家的费用,一直到他们娶妻生子,母亲才不去管,母亲经常告诉我们说妗子很可怜,老早就守了寡,只要妗子到我们家,都会受到好的照顾。
灵堂是出殡前的下午搭起的,现在搭灵堂不再用高粱杆织成的棚,而是城里有人专业出租这些物件,他们用铁管焊接组合成房子的模样,然后蒙上黑色的布,里面用几盏灯做装饰,下跪磕头的地方也铺了海绵垫子,这是为行礼的亲属准备的。母亲的遗像摆在灵堂的中间,依次挨着父亲的牌位,父亲的遗像被母亲用拐杖打碎了,侄子因为没来得及重新给父亲做个遗像而受到大哥的一顿骂。母亲喜欢照相,我在老家时,她喜欢让我用手机给她照,照好了,她一张张看,看到好的,她就指着好的说;这张等她死了可以做遗像。后来,我去了外地,侄子就一直给母亲照。母亲的像很富态,笑吟吟的,望着母亲的遗像,我始终不能相信,母亲已经走了,可是母亲就躺在灵堂后堂屋内冰冷的水晶棺里,父亲走时安排我们不要哭他,母亲走了也不要哭,这些都是假的,哭的再痛,不如生前好好伺候,更不如生前往嘴里送块梨膏糖。我愧对母亲,出外三年,竟然没回家看望一次,我更恨欠我债,令我又欠别人债的人,他们逼我不得不离开故乡,离开我的父母亲而出外挣钱还债。他们欠我债,骗我,却可以堂皇的生活,我欠了别人的债,却在老家如老鼠一般的过,我不敢大白天走在街头,走在故乡的大街上,我感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看,脸涨,心跳加速,我恨不得飞奔到家,锁紧屋门,不让这些眼睛跟随我进屋。
晚上守灵,大哥没让几个姐姐再守,他们陪母亲几天了,外地几个叔叔的儿子都到了家,我们弟兄几个就守着母亲,屋里静寂的可怕,他们都没有说话,香烟的火头一闪一闪的,母亲棺材前的续命灯,无力扑闪着火苗,大哥让我加些油说不能让灯灭了,没出殡前灯灭了,母亲的魂也就散了。油加满了,灯有力的亮了起来。我希望母亲在我困的时候走进我的梦里,哪怕打我几耳光都行,我真切想听母亲狠狠骂我。姐姐们都说,母亲没有走,大姐说她夜里听到了母亲的脚步与拐杖落地的声音。这个时候,我才信,母子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我才明白,我那天为啥心烦,郁闷,也许母亲的魂去找我了,我从不信什么,母亲的去世,我不得不信。父亲走的.时候,我紧握着父亲的手,一直到他的体温散去。母亲走,我却没有在她身边,没让她听到一声我唤娘的声音,现在任我怎么呼唤,都是白搭,她永远不会再听到我的声音,我在她的记忆里定格在关外,关外的我只有想娘时偷偷的落泪。这次回来,为了怕讨帐的闹事,我带着这几年挣的钱把帐还了,无论如何,我要让娘安稳的走。
唢呐与纸扎匠天亮就来了,管事的与村里帮忙的人招待他们,几个姐姐事先商量好让纸扎匠给母亲扎一座院子,牌楼与主屋依次分开。我知道姐姐们的心思,母亲生前过的简朴,去了那边想让她过的舒服些。不管是迷信还是心灵的寄托,我也想这样做。面对矮小的院墙,与父亲亲手建设的庭院,我的心一阵心酸,父亲与母亲的心愿想把院墙推了再建一座结实的,他们督促我多次,我一直没有达到,四周的邻居都新建了小二层,我们的庭院却是破烂不堪。父亲母亲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富有些,舒心些,可是现实中会有一段距离的,几年来的打工生涯,我很了解打工者的辛酸与无奈,打工辛苦攒多少年才能买起一套房子,邻居们省吃俭用半生,才建起一座楼房,房子建好,屋里空空如洗,还欠下一屁股外债。
亲属们逐渐到来,我在人群里看到了我的叔叔与姑姑,他们一直在外地工作,面对白发苍苍的他们,我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我用手比划来掩饰我内心的激动,我不知怎么说,也不知怎么表达,叔叔与姑姑是我还健在的长辈,他们脸上全是无声的泪水,这些年他们逢年过节都要回来看望年迈的大哥大嫂。血缘永远牵挂着他们。姑姑摸了我一下头,示意我不要太伤心,叔叔说我娘已经九十了,算是喜丧,人总归要走的。他的声音是哽咽的,奶奶在他们几岁的时候就走了,都是母亲把他们拉扯大,老嫂比母,他们不会忘记母亲的操劳。
吹着丧调的唢呐与亲属的哭声汇聚在白色的海洋里,姐姐们跪在母亲的棺材边痛哭,我与打着招魂幡的大哥跪接前来吊唁的人,大哥苍老了很多,此刻的他语言是木讷的,表情是木讷的,母亲的病已经把他的心折磨的支离破碎。侄子离婚了,两个孙子一直由大哥养着,嫂子身体不好,还要照看生意,做爷爷的大哥是该享受生活的年龄了,可是还要当娘当爹,大哥在我们姊妹间是最有钱的,可是心也是最苦的,他是经过那个年代的人,父亲母亲简朴的影子永远定格在他身上,年轻时代的大哥是个喜欢文艺的人,写一手好字,他最喜欢唱歌,他当“万元户”的时候,先买了一台收录机,我们的院子每天唱歌,可当他真的富起来了,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歌声,他家的高楼宅院里经常有他骂侄子与嫂子的声音。
我们那里的风俗下葬要赶在中午,亲属们吊唁完毕,灵棚就被拆掉,大嫂让我儿子端出事先准备好的发面糊,等灵棚的四脚拔起时,把面糊倒进灵棚脚留下的窝窝里。村里的青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母亲的棺材只有用车拉,抬棺这页已经被外出的村民翻过去了。拉棺的车是租用的,他们也做了改进,从起棺到入坟全是机器操作,村民们再也找不到被抬棺的木棍压得肩膀火辣辣的痛。
母亲的棺与父亲的棺并放着,父亲与母亲的去世没有经过三年,父亲走了两年零五个月,母亲痴呆了两年零五个月,我两年零五个月没有看过母亲,母亲走了,留下的只有我的悔恨,我不知道该恨什么,该恨谁。我只有恨自己的不孝,我愧对母亲,更愧对自己的心。我知道我死了,会葬在母亲的身边,会守护我的父亲母亲,可我不知道我死了,我的儿子是否也会像我哥俩一样让自己的父亲母亲风光的下葬。
母亲走了,带走的只是一付棺木,这个方寸不到两平方的棺木才是她走后拥有的,她辛劳一生,留下的只有几床破旧的被子与衣服,她最喜爱的也是最珍贵的小木箱子不知被谁放置桌子上,盖子被打开,里面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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