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管稻捆叫稻把,稻把挑回来垒成堆就叫把堆。农谚“九成熟,十成收”,是说稻子不能等到完全老熟就要收割,否则稻粒容易掉落,影响收成。八九成黄的稻子收回来,堆放几天,就老熟了。堆久了也不成,若是遇上连阴雨,把堆顶部盖得不严实,渗水,稻子受潮,揭开把堆,稻粒发芽像豆芽菜,也不是新鲜事。即便不下雨,时间一长,稻子发烧,焐坏了。因此,天一放晴,赶紧打场啊!
东方刚泛鱼肚白,小山村睡眼惺忪的,还没完全醒过来,打场的人就起来了。一阵晨风袭来,凉飕飕的,激得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寒露时节,露水重啊!浸湿了铺满场基承露的稻草。揭去稻草,扫净草屑,纤尘不染的场基镜子般展现在面前。场基新铺了黄泥,用石磙反复碾压过,又瓷实,又光洁。像演戏前搭台一样,台搭好了,戏就要开演了。
揭开把堆顶部的稻草,将稻把一捆捆掀下来,底下的人拖放到场基的每一个角落。稻把放置须适度,过密,稻场铺得太厚,底部稻穗受力不够,打不熟;稀了,一场打不到预期的数量,屈场了。捆束稻把的草绳有一握粗,两端麻花状扭绞在一起,别在交接处的内圈。放稻把时将结头朝上,便于解散。抽去草绳,就抖场了。辩证法无处不在啊!抖场既要撒得凌乱,又要抖得匀整,要的就是无序的秩序。想到了一个词:狼藉!大伙儿一字排开,每人手抓两把稻穗,手臂上下挥舞,起落有致,稻秸纷纷落地,错杂地铺叠起来。随着手臂的起落,草屑伴着尘灰升腾飘散,稻粒水花般地四处飞溅。当满场像铺了床一尺来高的草被时,大伙儿面面相觑:尘满面,鬓如霜。
起山的太阳像是大病初愈的人,有气没力的。趁吃早饭之际,正好晒场。
像牛等着人的驱使,此时,石磙正在场角静静地等待着牛的牵引。石磙呈截圆锥形,青石凿成,打磨得规整光滑。外部有等宽的棱,棱与棱间有约一两寸宽的凹槽,齿轮一般。两端正中凿有圆孔,连接磙架上的木轴。磙架两侧各安一个圆环,那是勾挂铁链用的。使牛者将牛牵到石磙前,加上轭头,挂好轭头与磙架间的铁链,只听“啪”的一声鞭响,使牛者断喝一声“呵哧”,石磙发出“轰隆轰隆”的震响,打场开始了。
使牛人手持竹鞭,倒退着领着牛在稻场转圈,反复碾压,使稻穗脱粒。他们以牵扯缰绳的松紧来控制石磙运行的轨迹,用鞭打的节奏来调节速度的快慢。转圈也有窍要。转得太圆,最终山穷水尽,牛转不过身来,须呈椭圆形,这头渐渐收,那头慢慢放。使牛人看似闲庭信步,收放自如,实则使石磙环环相套,丝丝入扣,极有章法。这样碾得遍,打得匀。一时间,小山村使牛的吆喝声,磙架与石磙摩擦发出的`“吱溜”声,石磙运转低沉的轰响,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像一支悠远的古歌,在季节的琴弦上辗转。
一场稻子打下来,人困牛乏,体力不支。放眼望去,原本蓬松的稻场变得平展展的,像谁铺了床巨大的地毯。这边石磙还没停妥,那边人们挥舞着扬杈翻场了。底下的稻秸受力不够,脱粒不干净,须翻上来用石磙再碾一次。扠一杈稻秸颠簸几下,扭腕,反扣,稻秸翻身,金黄的颗粒簌簌漏下。扬杈紧贴地面,将埋在稻粒里的秸秆都翻起,才算翻清了场。几条扬杈此起彼落,草屑乱飞,尘烟四起,稻场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翻场的人呢,就像横槊挥戈、驰骋沙场的将士。
午后的日头,灿烂得能一捧一捧地掬起。被秋阳一烤,稻草的气息混着泥腥味直往肺腑里钻。牛在树荫下歇了半个时辰,吃饱了草料,喝足了凉水,又要打场了。
头遍过后,大多数稻粒脱下来,第二遍算是过场,要轻松得多。石磙滚动发出隆隆的隐响,交织着磙架与石磙“吱溜吱溜”的摩擦声,像一首欢快的小曲。牛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行进,使牛人的吆喝声一声紧似一声,挥鞭的节奏明显加快了。日过中天了,接下来还有好几道程序呢,得快马加鞭啊!
不消一个时辰,石磙停转,牛下轭头,场上覆着一床金丝软被。接下来,该出草了。大伙儿重新操起扬杈,挑起稻草,比翻场时更使力颠簸,好将夹杂其间的稻粒悉数抖落下来。一杈杈稻草摞成近人高的草垛,远望像一个个蒙古包。出草用草签。这草签用竹梢削成,长两米左右,粗的那端留有四五寸长的竹枝,细的一端削得锥尖,长矛一般。手持草签,往草垛底下一撬,一只脚伸进缝隙间;抽出草签,用尖的那头自草垛顶上插下,两手搓旋,钻眼似地,一插到底,弯腰伸手从空隙处抓住草签,两臂一提,扭身将草签架到肩上,背起小山似的草垛,放到收拾好的空地里堆放。隔天翻晒,直晒到能嗅出阳光的味道,再上堆存放,那是耕牛过冬的主要食料。
剔除混在稻子里的草屑、穗芒与秕谷等杂物,叫作选场。这是个繁琐的过程,像选拔赛一样,要经过层层选拔,才可将稻子遴选出来。先用扬杈在场上划拉一遍,收拾尽遗落的长草,再用竹耙耙草屑。草屑滚雪球似地,裹挟着稻子越聚越多,须用竹耙前推后搡,使草屑在上,稻粒漏落。滞住耙不动了,拿柳条编的笆箕装起来,倒在一旁,随后用大筛过滤。
这样一遍通头,较长的草屑基本除去,更细碎的草屑、穗芒、秕谷仍混在稻粒中,只能用扬场的方法分离。扬场的效果要看风的大小。太大,吹得草屑、穗芒满场都是,连稻粒也吹跑了;太小,又分离不开,最好起点小风。扬场须两人配合,一人扬,一人扫。扬场用扬锨。这玩意构造简单,一块木板,一头斜削成刀口状,另一头正中安上四五尺长的柄儿。扬场人抡起扬锨,顺着风向,一锨锨将稻粒扬起,使它在风中自然分离。这样饱满、沉重的稻粒径直下落,而轻飘的草屑等杂物被风吹离开来,落在后面。前面的人扬,后面的人拿笤帚将草屑等扫拢起来,搬走处理。扬场运力也有讲究,向斜上方再往回用力,颇有点像写毛笔字的回锋。扫呢,也得使悬劲,要不又将稻粒裹进去。只见场上灰龙腾腾,金雨阵阵。就像“吹尽黄沙始到金”一样,扬场要经过数遍之后,方可扬净。
夕阳的余晖镀在场上。这些细小的颗粒泛着金红色,沉静安详地躺在那儿。凝视着,恍惚间,它们熠熠生辉,金碧辉煌。温暖的暗流在打场人的眸子里与心底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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