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除夕夜,娘的病加重了,全家最担心的就是娘过不去这个年。全家人的任务就是趴在娘的床边,一见娘不好就大声呼唤。我是娘最小的孩子,娘给予我最多的慈爱和牵挂,我多叫叫娘,或许能留住她老人家,能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炕烧得很热,娘平躺在炕头上,身卜.铺着两层褥子,上面压着厚厚的`棉被。她始终一动不动,似乎对任何事物都失去了知觉,那张我极为熟悉又无比亲切的脸变得瘦削而陌生,双眼紧闭,呼吸时轻时重。只要娘的喘息一轻,我就凑到她的耳根下轻喊,直喊到娘有反应,或哼一声,或从眼角流出眼泪。娘一流泪我也陪着一起哭。坐在娘的身边,觉得外面很静,偶尔从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父亲一直里里外外地跑来跑去,一刻也不停,不知在忙些什么,好像丢了魂似的。当时我还小,家里的事没有我掺和的份儿,正好可以静静地守着娘。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受娘的照料,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没有娘该怎么过。
家里人从近到远为娘请了好几位大夫,吃过了不少汤药,娘的病却不见起色。年前,我从大人的话语中听出娘的病治不好了。在这个为娘守岁的除夕夜里,我暗下决心要治好娘的病。我听大人们说大年三十晚七各路神仙都会下界来,在人间行走,谁如果在除夕夜半爬过一百个菜畦,无论什么要求神仙们都会满足的。我决定为娘爬这一百个菜畦,白天在北洼已经看好了,一百个菜畦只多不少。
等到半夜,家家开始放鞭炮,我看娘呼吸平稳,趁机出了门,然后飞也似的向北洼跑去。想不到村里村外竟是阴阳两极,北洼黑漆漆的,风凄厉地刮着,令人毛骨悚然。找到了白天选好的菜畦,我闭上眼睛拼命向前爬。
由于不敢睁眼,有什么样的神仙我没看到,但似乎听到凄厉刺耳的怪叫声,还觉得有东西在抓挠我的胳膊,拉我的腿……我惊吓得一身冷汗,一通快爬,爬到尽头,大喊两声“我要娘”“我要娘”,然后撒腿就往家跑。 一路上,我眼前浮现的都是娘坐在家里微笑着等我回家的情景。
跑回家,我一头扎到娘的身边,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后来还整整躺了两天。但我没能治好娘的病,来年一开春,她老人家就离开了我们。
那个除夕夜却牢牢刻在我的脑子里,每到除夕夜,我就会想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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