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大年初一，不管我愿不愿，总归是得去一趟外婆家的。
外婆膝下儿女有四，我母亲年纪却是最小，同样的，我也就成了众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的了，也怪我性格内敛，加之我在上头的小哥哥也与我有个四岁之差，代沟摆在那儿，与他们也无话可说。尽管小孩子是最受宠的，可偏偏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一个人发呆，所以对于去外婆家这件事来说，我是十分抵触的。
然而，去时抵触，到了以后，住个两宿，我反倒是不肯回家了。
外婆家在乡下，那时交通不便，去外婆家都是搭乘人家的顺风车，来去麻烦，于是干脆在外婆家住上几晚，每每这时，男人们围着麻将桌，那气势堪比指点江山的雄壮，没上桌的，则在宽敞的厨房炒出几盘青菜年糕，充当夜宵，大伙儿打累了，嚼上几口，又杀回战场去了。女人们干脆坐在沙发上，聊几句八卦，分享些近期追剧的心得，从这个明星扯到隔壁的王大婶，三两句后，不知说哪儿去了。而同我在内的五个小辈，上头四个则是不知从哪儿凑出一副扑克来，斗地主斗得不亦乐乎，或是去隔壁的.小杂货店里买上烟花炮竹，夺目的火光从烟花的顶头向四面涌出，璀璨的火光描摹着众人的面颊，倒映出稚嫩的色彩……嬉笑不断，其乐融融，本是寒气逼人的大年初一，在这样一个充盈着欢洽和乐的氛围里，渐渐褪去骇人的外衣，展现出难得的温柔来。
那些日子过得其实很开心——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吃到过的糖果，那无疑是最美味的，可惜再回首时，发现道路已经被时光的迷雾所掩埋，我伸手想去探看，却什么也不在了。(原创投稿 )
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的变化，时代发展，人们的钱囊逐渐撑起了身子，门口的宽阔稻地上，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变成了三辆四辆的小轿车，所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外婆家的夜晚，逐渐离我远去了。
麻将还在继续，八卦也依旧聊着，只是那睡地铺的时代，是逐渐走远了。随着年龄增长，我也逐渐懂事，反而留念起那些与兄弟姐妹挤地铺的日子，那些躲猫猫时将身子挤进窄小衣橱的日子，还有那两座形体衰败的旧房子了。
这些挂念一直存留着，有一天终是以刺痛人心的方式实现了。
大年初一——那个人走了。
与以往的大年初一一样，到外婆家，吃饭，逛城镇，回来时，却发现那人已经走了。
那人是我二姨夫。二姨家在几个姐妹里是最落魄的，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是当其他姐妹都换上新装，踏着闪亮的高跟时，她却只是挑着别人穿剩下的衣服，还有一双我穿过的运动鞋。二姨日子过得清苦，她的前一任丈夫，也就是我二姐的亲生父亲，在二姐出生一两年后就去世了，后来二姨再嫁，嫁给了我现在的二姨夫，两人皆是骨瘦嶙峋，在生计的重山下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如今二姐大学即将毕业，在消防大队里找了一份也算体面的工作，原本破旧的小楼房也装修得跟个别墅似的，而二姨夫在这时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死亡离得这么近，生死，真的是在一瞬间。明明晌午还与大家一起吃饭笑谈，还与我打招呼，明明不久前才跟二姐说要出去买草莓，明明刚刚才说起下午要摘些菜回来的人，在沉睡中，失去了知觉。
也就是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的日子是这样的。
大年初一后，我没再去过外婆家，不过家里人信佛，母亲那边出了这档子事，走亲戚是不允许的，于是一群人在外婆家里度过了整个正月，而我因为学业繁重，早早就去了学校报到了。
而再一次的相遇，是在五一了。
二姐与二姨都恢复了脸色，纵然憔悴了许多，但也算摆脱了悲伤。
时光不复，再回首时，真希望一切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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