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长江边,属丘陵地区,既没有北方的粗犷冷峻,也没南方的柔婉别致。如果一定要入画,恐怕会令丹青大师们为难。但老家是用来想的,不是用来看的。
老家有老屋,多依着小山岭,筑于背风向阳处。土砖墙,连脊的灰瓦在天地交接间错落着乡村世代绵延的人情。家家门前的路,无论宽窄都蜿蜒在彼此温热的眼神中,走进来是一串串熟悉的乳名,走出去是多少年不忘的乡音。不翻族谱,也不考证年代,老家的泥土路上和灰瓦下的门里门外,永远晃动着上了年岁女人的身影,她们似乎不到五十岁就带着慈祥一块儿老了,而后一直老在你从懵懂童年到双鬓飞雪的漫长岁月中。我童年的记忆里就满是这样一位祖母的音容,除此而外,可能就是那不挑贫富年年来认领旧巢的紫燕。
燕儿每年到底是什么时候来,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总之整个夏天里都有。燕儿来之前,老屋墙上的燕巢是空的。我曾望着那小半个泥球问祖母,为什么不把它弄掉?祖母说不能,燕儿还要来,燕儿是认得家门的;今年它带了小燕儿走,明年小燕儿就是大燕儿了,回来再带小燕儿。
那大燕儿呢,我问。
祖母怔怔地看着我。
祖母没有答案,我也常看着飞来飞去或者歇在檐下的燕儿发呆。
老屋靠燕巢的那面墙,竖放着一架木梯,这是农家常物。有时燕儿也站在梯档上歇歇脚,更多的时候是我顺着木梯爬上去,看看燕巢里有什么。其实在燕儿下蛋之前,燕巢里是没有什么的,几缕松软的茅草铺在巢底,就是燕儿的窝了。巢是泥筑的,大部分是陈年旧垒,每年燕儿来后又啄些新泥在上面敷上几层,湿湿地留着燕儿的吻印。
一天天看着燕儿飞进飞出,新燕出巢,练飞。有一天午饭的时候,一只燕儿落在饭桌上,祖母怜爱地捧起燕儿,放在一只手掌心,另一只手在燕儿的背上抚摸了良久。小燕儿在祖母的掌心转动着脑袋,直到祖母那只手微微一扬,才振翅飞去。我问祖母,燕儿怎么了?祖母笑着说,她累了。
燕儿真的认得家门?老燕儿哪里去了?这疑问扰了我童年的那一个夏天。白天大人们要出门干活,丢下我没完没了地想这些。就着一张凉床,我时起时坐地看着燕巢,回巢的燕儿也趴在巢沿看我,我们似乎都想说些什么。记得祖母还说过,燕儿是益虫(老家人喜欢把小生命都叫作虫),通人性,要是哪家人家不好,做人不善,燕儿是不会进这家的门的。我不想被燕儿嫌弃。在小燕儿还不会飞的时候,看着大燕儿很辛苦地衔食哺幼,有一次我抓了一撮米饭,爬上梯子放进燕巢里。但燕儿不吃,还把米饭一粒粒啄出来洒到地上。祖母知道后差点笑岔了气,摸着我的头说:“傻小子,燕儿不吃你的米饭,她吃虫子!”
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想着,不经意墙上挂着的一件东西让我动开了心思。那是一只红绒线结的网眼小袋。老家有个习俗,端午节给每个孩子要结一只这样的小袋,把鸡蛋煮熟后染红了装在袋里,先玩后吃。这习俗有什么讲究我不知道,现在蛋早就吃了,绒线袋被我随意冷落在墙角。看着袋底下垂着的`红绒络子
,我顿时跳下凉床,冲过去用牙咬下一截来。接着我关上了大门。此时梁上正栖了一只燕儿,我拿了一只长竹杆,不停地靠近她搅动,让她一刻也不停地飞。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灰尘和汗水染得像只泥猴儿的时候,燕儿也累了,她落到了饭桌上。我兴奋地丢下竹杆,跑过去一把抓住。没等我这兴奋达到极致,疲惫的燕儿突然在我手指上啄了一口,痛的感觉让我手一松,燕儿又飞了。累极了的我坐在地上喘着,站在巢沿的燕儿胸脯也一起一伏,我们彼此对视着。片刻之后,有些气急败坏的我抓起长杆又奔她冲去,可这下燕儿没碰着,却把燕巢捣了个粉碎。
祖母收拾着像被抢劫过的屋子,我被罚跪在墙沿。我哭了,但没有哭出声,只是泪水在脸上漫过。我知道我的哭并不是为这一跪,我不想捣碎了燕巢的。一连几天,我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就有了想哭的念头,祖母不断地安慰我,说还会来的。可我看祖母的眼睛,总觉得也有几分伤戚。祖母削了一块竹片,钉在燕巢原来的地方,这是老家招燕儿安家的一种方法。然而这一个残夏,燕儿终究是没有来。
那是我在老家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随后就到城里父母身边念书。许多年过去了,回老家渐然稀疏,城里是断然没有燕儿的,那些精灵可爱的燕儿们,永远凝固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只是那只燕儿的一啄,让我一生也难以释怀。她不明白,我只不过是想在她的腿上扎截红绒,从此天涯海角,她能认识我,我也能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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