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人们是很看重头发的。人们说，身体发肤什么什么的，意思是不好好珍惜身体发肤则是对不起父母的大不孝敬。把头发与身体与皮肤相提并论，足以见得头发的份量也。至于青年男女相互中意之时，若是女方赠一些头发给男方，那无疑就是最珍贵的定情之物了，古人说那是一缕青丝，谐音情思之意。至于后来，在争斗中整出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风潮以及辛亥革命之剪男人辫子运动，当此之际，头发就事关重大了，真是千钧一发。古人又认为头发乃是尘世的烦恼丝，所以遁入空门谓之落发，斩断烦恼丝的意思。在这里，是否留发，体现的是不同的生活方式与人生信仰。而在民间，比如我的故乡，人们为了小孩子健康成长，男娃也留长发，到一定的岁数再剃去长发，谓之剃长毛，还兴宴请亲朋好友吃酒席呢。这个理发的仪式不用说是极其隆重的了。
不过，对于头发的态度，应该说是折射出不同的种族与不同的人的生活态度与审美取向的。在古代，男人留长发，所以在电视剧中，我们看见的金毛狮王谢逊就是一头长发。不过，你不要以为男人留长发是缅怀一种古典情调。刚好相反，在当下，男人留长发不但不古典，而且最先锋呢。通常，搞艺术的男人，比如画家与歌星之类，男人总是长发如瀑啊。前几天，我到韭菜坪去看彝族火把节，应邀前来登台献艺的大凉山组合，主唱的歌手一身黑装，长发披散到背部。这个歌手现场唱了几首摇滚歌曲，场面是非常热烈，观众为之狂欢。歌手在铺着火红毯子的舞台上动作极快地走动不停，并且不断地做出大幅度的动作，他的一头黑发像一堆在山风中猎猎飘舞的野火，在阳光中黑得发亮，俨然一种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千万观众的热情。我那时就认为，人们的喝彩，主要是因为歌手的歌唱得好，不过也有对歌手的台风的因素，这台风，绝对与那一头长发有关。那是一种极其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在风中舞动的长发。
我读高中时，头发曾经留得很长。高一那年，我照过一张相，头发在脑后弯曲而下拖得起了两三个波浪似的。我高二那年办身份证，头发又厚又长，像一个毡帽盖在头上。那时流行背后开叉的西装，倘若再有一头长发，一条喇叭裤，那就是最新潮的人物了。那时同学们还兴使用发油呢，为了使头发黑亮。这有点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留学生，那头发锃亮，油光可鉴什么什么的。不过，不知怎么的，我后来渐渐习惯把头发剪得极短。
在河滨公园对面读书那两年，我留短发竟然走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时候，我处在那种所谓的.苦闷的象征中吧，除了看砖头厚的欧美小说，就百无聊赖。有一次，是冬天，我到学校对面一个小理发店里去理发，理发师根本就没有理过那种我在山镇上理的小平头，而把我的头发理得不伦不类的。我干脆就让理发师给我剃成了光头。第二天，我一走进教室，不用说，相当吸引同学们的眼球。不过，同学们竟然认为我这光头极其时尚，像某某明星什么的。于是在两三天的时间里，我的班上就出现了至少四、五个光头。这样，我的另类的担心就被转化成了一种引领时尚的得意。因为光头，我那个寒假回到山镇，很是收获了一些人们迷惑与嘲笑的眼光。不过，最厉害的一次，是我在学校里，因为清早，我到河滨公园里去做运动。从学校到公园，隔着四车道的马路。那是黎明，为了走近路，我直接翻公路中间的栏杆过去。当时路灯尚明，晨雾缭绕，我身穿一件黑色绸衫，光着头，在马路中间的栏杆上蹲着。我的意思，是让快到我面前的一辆出租车过去，我再跳下去。然而，灯光中，那出租车司机猛地看见一个黑衣光头者虎视眈眈地蹲在栏杆上，盯着他的车，以为是想拦路打劫他。于是车近我面前时，他老兄猛地踩油门提速，一溜烟落荒而逃。我当时真想大笑。
这些年，蜗居小城，我当然不可能再像先前在学校里那样再来光头了。不过，我一直把头发理得极短极短。理这种短发，一般做发型的理发屋是没有这个科目的，他们从来没有剪过我的这种另类的发式吧。在秋冬季节，我如果感冒头痛的话，那么，我不是去看医生，而是去理发。我多年的经验了，小感冒，不用吃药，理个发绝对好。但是，必须理我的这种短发。理完之后，用热水洗个头，立竿见影，全身轻松，头脑清醒，那感冒在一分钟就烟消云散了。
在印象中，小城里，理发，从三块钱理一次，到现在八块钱十块钱理一次。我理发是固定在一个老式的理发店里。那店里并排着三把椅子。三个理发匠共同在一间门面里经营。然而，他们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理我的这种极短的发型。我于是又固定让这个理发匠给我理发。偶尔，我走进这个理发店，看见这个理发匠不在，就只好走人，改天再来，另外两个理发匠也知道我的发型他们理不成，是不会见怪的。我和这个理发匠现在不用说相当熟了。他是马家沟的人，模样似乎相当显老，然而他比我还小一岁。因为我平时不习惯带钱在身上，有时，路过那理发店，突然想理个发，于是就先理，改天再给他钱。每次，坐在椅子上让他理发，我们都会吹一会儿牛。他说，像我这种每隔三个星期绝对要理一次发的人，而且理得像我的头发这样短的人，全城似乎难得找出第二个。不过，有一阵子，他说，哈，怪事，有一个外地人，一个星期绝对要到他这里来理一次发，而且，次次都是刮的光头呢。
也许，头发，对我们而言，是一丛生命高原上的草。只是，自然界里，从春夏到秋冬，草从绿色变成枯黄，而头发，从我们生命的春夏到秋冬，则从黑色变成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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