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散文

2021-03-19 [第四单元]写一篇散文

  1996年,我在一个乡政府的一间办公室里,从一张乐平报上看到了一则征散文稿的启事,联系人就是先生。

  我把自己平时随手写下的文字整理了一下,启事上要求打印,那时根本没有电脑,乡里也是一台老式打字机,打字员比我小,和我玩得还可以,本来可以请她帮忙打,可是我不好意思,我对自己的文字没有信心。想了想就在周末到县城找了一家打字店,把几篇用稿纸抄好的文章全部打了出来,花了整整50元钱,那时我的工资只有200来元,到了县城本来可以直接送过去,可我还是不好意思,又用了挂号信寄,超重,也用去不少邮费。

  不久就收到了回信,是先生亲笔写来的。很简短,告诉我收到稿子,决定选用两篇,要我寄份个人简历,并热情邀我加入市文协。我欣喜若狂,赶紧写了份简历——其实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我几乎没什么可写的——寄过去,后来又乘去县城办事的机会,在偌大的剧院里七拐八拐地找到了市文联。

  10月,我因为生小孩在乡下的婆家休息,孩子满月时,父亲给我带了一本书来,就是新出版的乐平散文选,里面有我两篇文章。主编是市里一位副书记,先生的名字“周德坤”排在副主编的最后一个,但他名字的后面打了个括号,写了“执行”两个字,很醒目。

  上班后不久,一位老同事忽然问我是不是认识先生,不认识呀,怎么问这个?同事拿过一张报纸给我看,原来是先生为那本散文选写的后记登在了一张景德镇日报上,里面居然提到了我,说我“涉世未深”大约是看到我年轻而单薄的简历吧,还说我“把对生命和宇宙万物的独特感悟化为文字的流云”,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实在是惭愧得不行。

  十年后的今天,我和一位与先生共事多年的朋友躺在一列黑夜中的火车车厢里,谈到先生,她告诉我,先生很少表扬人的,所以她看到先生这句话后就对我格外关注起来,可惜我后来写得很少。躺在黑夜中的我,复杂的情绪如同这漆黑的夜。这些年来,在度过刚参加工作时的焦虑期后,依旧茫然的我一直生活在一条平稳而庸常的轨道上,为寻找精神寄托和减少生命的无意义感,我觉得自己不曾离开过文学,但在写作方面从未刻意去追求或者努力过,只是有了倾诉的欲望时才偶尔随手写点随意文字。现在,先生走了,听到朋友这番话,我才感觉自己是如此愧对先生。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到现在甚至都不认得先生。我对朋友说。

  编书时先生还在政协,后来调到了文联当主席,而且他的家竟然就在我父母家附近,父亲就在这之后要我去向先生请教,我却一直没去,几次散步到了他家门口竟然都不知道,听家人讲后知道了也不曾进去拜访过。我想这除了我的不自信和羞涩腼腆的性格之外,还因为先生是我觉得应该仰视的`人,我一直不敢走近。先生的大名我很早就听父母讲过,他们都读过先生早年的两部长篇小说,那个时候出两本书且是长篇小说是多么不易,在我们小小的县城更是屈指可数。还听说先生在文革时经历过很多坎坷——这些都加重了我仰望的感觉。我虽然不曾进去拜访过,但我记得先生的家是一片山和一片水之间,屋旁就是树,门前只一条小路,我每次走到那儿就会想起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脚步也不由得放得很轻。

  真正见到先生是一次在父母家里,他来找我父亲。我不认识他,竟然上前问他要找谁——后来听父母讲才知他就是先生,这更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更没有勇气去见先生。后来我在开会时或者在市委院子里远远地看见过他,但再未近距离地见过他,加之自己对图形和人脸很差的辨别能力(看电视我经常会认不得或认错演员),使我至今甚至都不认得先生,我只记得他戴着一幅大框眼镜,穿着极朴素。

  先生任文联主席时,市里出了好几位作者的文集,举行座谈会时我基本上都接到通知参加了。有次因故没去,先生还托他与我丈夫共事的女儿转交给我。就这样我认识了先生的女儿,见面总是浅浅的笑容。去年秋季的一个周末,我在去父母家的途中,遇见她正从先生那儿出来,打过招呼后忽然问我父母是否学会打麻将了,我说没有,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做饭之余就侍弄那块菜园地,她笑着告诉我,先生现在也学会打麻将了,我有一点点诧异,她说虽有阅读和写作也难免孤寂。

  没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有关先生的消息。

  在听到先生走了的消息后,我才从父母那听到一些有关先生的事。这几年里,先生经常戴着一顶帽子,骑着一辆轻便摩托在这城郊的稻香村里进进出出,加上那幅大框眼镜像个日本人似的——听着他们的叙述,我却感觉更像个农民,听说他与一位村支书是几十年的至交——我想我周末去父母家时可能都遇见过他,但我竟然不认得。先生的夫人去年就走了。

  先生的作品我读得不多,他早年的《飘荡的尘埃》与《女妖和白天鹅》我都没读过,但我父母都读过,都说很不错。我只读过他几年前出版的《花祭》,我不敢妄加评论,但书中对女性情感心理的细致描写真的很让我叹服。另外在乐平报上零碎地读过他的一些散文,感觉平实、质朴而达观。

  我却不知道,先生的内心藏着怎样一种孤独,我更不知道,先生这么快就走了。

  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您。现在,您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在这漆黑的夜里再次想起您,想起十多年前那则征稿启事和您给我的亲笔信,我的眼前忽然就现出了两个大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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