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老挝、越南相连的边地江城,我常为这里散布各处的榕树所迷恋。它洒脱大气,高大瑰丽;不为形而屈,不为型而累。每每行走都市街道公园,乡村庭院民舍,或者山间田野,总要为形态各异的榕树驻足仰望。出门赏榕树,养眼换脑筋,已经成了一种无意识的习惯。远看苍绿如山,稳重而有霸气;近看巨盖遮天,一木独撑天下,不同的榕树各有美态,从无重叠之处。滋养于边地独有湿热气候里的榕树,随意舒展,恣意生长。空间扩展到哪里,它的躯体就伸展到那里。若要体会生命最真之强音,那就去细细品味这些独木可成林的古榕吧。
站在古榕下,直感人的渺小,同是生命体,榕树用大身躯,运作大手笔,展示着大写意。
1980年第一次到整董,站在城子三寨脚“一手遮天”的古榕树下,那些此前只存在于影像和书本里的南国榕树一下子还原到眼前,我回不过神来。是难以置信的赞叹?是难以名状的震撼?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抚摸着伸手可触、柔韧如垂发的藤须,瞧着粗壮诡异的树躯上,横七竖八的巨大树枝如条条腾龙,迂回伸展向四方,形成锥状树冠——一个巨伞遮天蔽日。不知道该从那部分看起,我一会儿蹲下,看到它们尤如象群,有的在悠闲觅食,有的在嬉戏打闹;一会儿站起,我发现榕树象一群英勇的武士,长剑在握,镇守雄关;一会儿躬身,我看到硕大的躯干与雄健的枝节、繁茂的绿叶撑直了树的苍穹;一会儿仰望,千年榕树却成了一个宏大的宫殿,唱歌的鸟儿、蹁跹的蝴蝶、微笑的花儿、追逐的狗儿、匆匆或者悠闲的人们都被它深情地拥抱着;一会儿躺在地上,我触摸到了所有成熟的叶、花、果都轻柔地落下,默然静寂地匍匐在湿润的土地上。
榕树很温和,像个好客而美丽的主妇,又像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站于其下,我感到了清爽,除却了漂泊的疲惫。满目的翠绿缓缓渗入每个毛孔,整日萦绕脑际的灰色水泥高架桥、密不透风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此刻突然消遁。一阵风起,榕树树身随风扭动,仪态不卑不亢,神态自然闲散。也许就是这种稳重和从容,让榕树可以舒展得如此伟岸。
我看到古榕树下,泼水节时的婀娜孔雀舞与狂野大刀舞。还有让我热血奔流的象脚鼓声。
每年我看到如银的水花抛向空中,又变成玉珠洒向人们。欢笑声、尖叫声与祝福声溢满每一片树叶。
古榕树下,堆沙赕福,树根旁的祭祀轻扬的福幡与满地的祭花是对祖先的追念。
还有全寨人聚在一起的除夕晚餐,融粘着傣家人的亲情、乡情。
曼贺景的召朋勒大叔说:“古榕树下现在还埋有长长的石条。这里在历史上曾是茶盐商贾云集的地方。”
整董的乡间榕树。生长的无拘无束,形态万千,有你看不尽的壮丽和奇观。
古榕是大自然在乔木身上最完美的杰作。你可以说它是油画,也可以说它是雕塑,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几乎在滇南的每个自然村落,都可以看到一棵或者多棵参天大榕树。这些榕树往往很远就可望见,或矗立村口,获盘踞村中央,它有可能属于某户人家,也可能成了某两户人家的界墙,或者不属于任何人家,而是为全村人甚至方圆村民所有。
这些高大古老的榕树堪称大自然最完美的盆景,散落点缀着这些美丽的村落。它们更像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俯视着一村人的祥和和快乐。寨子的古榕都是有年头的,都有着沧桑的身世美丽的传说。它们铺天盖地的.树冠和错综交叉的树根,以及自然雕饰下的粗壮树身,都在明示着它们和这个村子血脉相连的渊源。一棵榕树可以罩住一个村子,一棵树的根系可以网遍一个村子的土地,这不是夸大之词。当你看到一棵高大的榕树,彷佛感受到了一个村子的安宁与团结。在整董不少乡村看到,这些如长者般的古榕都被当场镇村之宝加以保护。最古老最沧桑的榕树下,往往有了一个供奉树神的香楼。有的村子更是将一棵古榕视作爱情树,凡村里有婚嫁喜事,新人们都要在古榕树前烧香行礼,默默盟誓。此时此刻,慈祥的榕树乃真正的月老,微风过处,树叶沙沙如歌,人与自然相融,吉祥幸福随愿飞,你能想象这样的浪漫么?
爱护榕树如爱眼睛,这是整董民众早已形成的习惯。每一颗古榕的成长史,就是一个村子的荣辱史,祖祖辈辈歇脚纳凉、嬉戏拉家常的榕树,和村民之间达成的默契,乃人与自然和谐相生的完美典范!
从此,我喜欢上了看榕树,榕树也留住了我!
于是我每每到整董,都会来到榕树下听榕树的耳语,看枝叶在风中摇曳的柔姿,或在树下接一身斑驳的阳光消署纳凉,或在夜幕降临之后去寻觅那颗最亮的星星。去等待那个曾经邂逅的水一样的傣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