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许是心里不知何时埋下的练书法的种子又开始萌动,并以无法遏制之势破土生长。我备足了笔墨纸砚,在家里和单位置了画案,闲暇时笔耕,写光了一打打习字纸、一瓶瓶“一得阁”,竟还写秃了几支“狼毫”、翻破了几本字帖。周围朋友、同事起初暧昧的目光也变成了真诚的评价:“你这毛笔字比钢笔字好看。”我也常打量自己的字,看着看着,那些原本面目狰狞似乎无论如何也征服不了的字,渐渐变得可亲可爱顺眼多了。
我开始习字,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小学时,学校有大字课,每天放学回家母亲都会看着我写两页描红,字其实没练好,只是速度快了,直到工作很多年我也没再拿起毛笔。
现在,我试着把字裱起来挂在卧室里,常会怔怔地看上一会。去年春节前,我突发奇想,希望找一家山村“送春联下乡”,心怀忐忑,我决定先开车进村一探虚实,到了满城一处偏远山村,沿着中心十字街绕行一圈,村务公开栏上的板书颇见几分功底,说是大队会计写的,我于是没敢声张,带着从保定远道而来的笔墨打道回府,但还是给自家单位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春联和大红的“福”字,总算过了这把瘾。
去年夏日一个清晨,车行至郊外,想起后备箱还有笔啊,长约三尺,是练地书用的,这可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我以水为墨在路边行笔挥毫,颇为恣意。不知何时,一老者自身后来,在路边停下自行车,成了我的第一个看客,写就“惠风和畅”,我问:“老爷子,认字儿吗?”老人若有所思地打量地上的字:“嗯,写得不错。”这叫好儿实实在在,但总之不是行家,让人兴奋不起来,我把笔递给他:“你能来两笔吗?”老人俨然是附近的农民,看上去有七十岁了,背有点驼但很有精神,他竟没有推脱,接过笔,缓缓地走到一边找了块地方,那笔尖一落地,我的心像被人提了一下,心说:“看走眼了!”只见他行笔迅疾、身法利落,眨眼功夫一行草书写就,我跳到他身侧,认不得!
“这是我的名字。”老人一个个指给我。接着又写:“这是柳体,这,是欧体。”
“哟,您厉害呀!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吧?多大岁数啦?”
“92啦,我以前在铁路上工作,自小练过字。”
难怪呐!我以为撞上神仙啦。老人说他早退休了,就在这村里住,每天早上骑自行车锻炼身体,他说我的字缺少力道,跟我要了签字笔,拆开烟盒纸写下几句习书的要领交给我,我像得了秘籍一样小心收好,临走前老人托我件事,说进城里不方便,让我带本于丹的.《论语心得》给他,再带几根红笔,他做笔记用。
年底征兵,一个小伙子,家在农村,大学毕业,辞掉了省会的工作跑回来要去当兵,并且选择了新疆边防。那小伙子的率意,让我决定去他家里看看。我很想写幅字给他,于是我买了现成的画轴,为的是写好了就能挂立刻能看到效果,这可是我第一次在这上面写字啊。自撰诗一首,写好挂在墙上远远近近地端详,看着还是有点别扭,但我想那个农村家庭会喜欢的,于是,我驱车前往送字上门,他家宽院大屋,敞亮的房子里朴素之极,没烧暖气只亮着一盏“小太阳”,但墙角的一张桌子吸引了我。说是桌子,其实是用红砖垒起的腿,上面铺了个木板而已,但这木板上却是毛毡、宣纸、笔墨一应俱全。
“啊,你家谁练字呐?”我脱口而出,惊讶不已。
“我,有时间就瞎画画,这阵儿地里活多,好长时间没动笔了。”是那小伙子黑黑瘦瘦的父亲。
“你跟谁学过啊?”我紧跟着问。
“早些年跟范学礼学的。”
我知道,范学礼是咱保定画坛的老前辈,于是寒暄了几句终于没拿出我的画轴。我带着遗憾送那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去了新疆,隔了些日子,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临赵孟頫,有人敲门,正是那小伙子的父亲,他手里竟拿着个画轴,腼腆地说:“我自个儿抹和的,知道你喜欢这个,我替儿子谢谢您,也给您留个念想儿。”展开一看,一幅素墨山水,画中景物远近、浓淡、层次均可圈可点,意境清幽,一首自撰诗的题款,小字行书也写出多年的功夫,我忙让人找来铁钉锤子悬挂在正对办公桌的墙壁上。每每品咂我便窃笑,怎么这事儿都让我碰上啦,难道保定人都是浸在墨水池子里的?那我也只有跳进去才能品得个中滋味啊,练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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